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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财的梦想

发财的梦想
  
  
  我家乡把发财说成发死,死是一个人一生的顶点,和财联系着,可见有着命定的成分。过得是病多钱少的日子,发财的事情离老百姓远。知道黄金和珠宝自古而今一直珍贵,多少人却从来都是听过没见过,或者见过却不属于自己。寻常的东西可能会变得十分值钱,比如汉朝老百姓的油灯,唐朝老百姓的夜壶,清朝老百姓的枕头,但前提是此类东西在当时谁都不认为能成为宝贝,并在以后越来越少,进了坟墓,遗忘到某个角落,几个世纪后才成了珍品,但这时老百姓家里已经没有它们的踪迹了,所以老百姓还是发不了财。要是谁证明曾被我们寄了信的某种邮票,亲手花掉的几类粮票、布票、油票,还有一些随手扔掉的火柴盒,擦了屁股的香烟壳,突然有极高的附加值,而当垃圾处理掉的一口木箱,也能换来一套单元房,那更会刺激神经,感叹生来就是穷命。
  我小时候,老爱听大人在感叹日子的艰难时,说起祖上曾经的富有,恨自己生不逢时,享受不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排场。要是听到说有个什么镯子或者铜镜,变成钱一年都吃不完,更是急切的问东西在哪里?当得到的回答是早已贱卖掉了,只能一个劲怪大人没有眼光,心里满是埋怨。记得我小学毕业那年,我家住的大杂院掏水井,有人嚷发现了元宝,一下子传开,几乎一条街的人都拥进来,在井口边的烂泥堆里找元宝,个个弄得满身泥点。那口水井是大杂院的几十户人家共用的,有三十多米深,隔上半年,就要掏井。街上常有掏井的人走动,标志是肩上扛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掏井时要下到井底,把淤泥、杂物,还有谁打水时遗落的水桶清理到筐子里,井口有两个劲大的人绞辘轳绞上来。有一个看见泥里一个疙瘩,就抓起甩了一下,没想到是一个元宝,后来听别人讲,他甩了一下,把粘连到一起的另一个元宝甩掉了,多少人就替这个人后悔。据说井里的元宝是几十年前闹土匪时,一个老财主丢进去的,后来形势变了,没敢提这事。那天我也到泥堆里翻动,除了两手泥还是两手泥。过去多少年了,提起来还长气短气地感叹。
  我有时想,摆在街边的那些铁器,竹器,木器,和拍卖行,文物店、古玩市场的物件区别在哪里,那个更有价值?从本真意义上说,实用的东西是最不能缺少的,而成为符号的一块美玉,一纸诏书,一片甲骨,在有些情况下抵不住一口干粮。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占有欲害了多少人,人还是一次次的心甘情愿。我现在用的某种东西,以后可能会很值钱,我却不能提前预支,也使我有些苦恼。但是再价值连城的物件,当初都是老百姓制作的,如果没有被使用,没有在上面留下手痕汗渍,没有经过烟熏火燎,没有把他们由多变少,它们能有价值吗?
  老百姓一辈子只知道出蛮力,起早贪黑,面向黄土背朝天,盼土地多打粮食,多产棉花,盼鸡多下蛋,猪多长膘,拉上满满一三轮车出去,也换不了几个钱。但农民屋檐下吊着的几串干辣椒,房顶上编成串的玉米棒子,甚至用旧了的扬场的木锨,乃至报废了的沧桑的磨盘,门框上的有了年头的挡板,喂猪的一口带花纹的石槽,这些谁也不看重的东西却被外头来的人当宝贝买走,成了某个高级场所的特色。原来用的、吃的,现在成了看的装饰的,成了什么文化,成了什么终极关怀。有人看上了,寻思这些破烂,扔都费力气,就白拿走好了,还给人家说谢谢呢,也奇怪什么都有的人为什么会缺少这些东西。更可笑的是还延伸到听原生态的歌曲,叫野嗓子唱,好像真的热爱似的,也许动了感情,但虚伪的成分一定多。还把日常的剪纸、皮影子道具弄走,当礼品、当摆设,装点出不伦不类的效果。有钱的人城里的人还在憋闷的日子,心血来潮的周末,成群结队赶到农村来吃农家饭,到农家的菜园摘菜,爬到果园的果树上采果子,以虚伪的表情看金黄的菜花田,看大片的麦苗在风中摆动。脸上涂抹着久违了的认同,实际上转身就忘记,也许还在庆幸自己早就拔出来了泥土里的根。而农村似乎也在改变,主动也好,被动也罢,弄得越来越四不象了,房子是砖楼外头啥都不抹,沙发是仿皮的,身上穿着廉价的西装,土路口支着台球桌。城里的垃圾,有形的,无形的,被倾倒在了广阔的天地间。农民编了顺口溜:“我们刚开始用卫生纸擦屁股,你们却用来擦嘴了;我们刚用电话聊天,你们又开始上网了…….”老百姓被牛一样牵着鼻子走,失去了自我,失去了许多宝贵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传统,到头来还是没有发财,腰杆还是直不起来,只能听别人发财的故事,一天又一天的做着实现不了的梦。
  人们会说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一个鸡蛋才三分钱,可人们却忘了即使三分钱的鸡蛋也难得吃上一回。那时候下馆子,也就是一碗清汤羊肉。要是平时在三顿饭之外花了钱,吃了瓜果,心里都会自责,会说为个吃嘴的事,今儿把钱花了。吃嘴和吃饭是不一样的,一个舌头高兴,一个活命必须。我曾在一个野外队出了七个年头的苦力,挣的钱多数吃到肚子里了。我一年只保持着一身像样的衣裳,是蓝卡其布的中山装,只在上县城和回老家时才穿到身上。离开野外队时,我的所有财产是一口木箱,一个铺盖卷,木箱里装着几十本书和没有用完的一堆劳保手套。我的积蓄在一个铁罐里藏着,我清点了一下,总计15元零八毛。我的汗水和青春光阴,我五个在井场度过的春节,我两次受伤,我六次随驻地搬迁换地方,我一次谈恋爱的机会也没有以及我每月一到两次的梦遗……全部凝结成了这一笔财富。在当时,可购买的确凉布的裤子一条。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借了六百,用一千二买回了一台十四英寸的黄河牌彩色电视机。我终于不用到机车大队的队部门口站着看电视了,我可以坐在家里看电视,由我的高兴换台了。那时候对于金钱的向往是特别强烈的,我希望拥有的人民币是一万元。万元户可是个了不得的称呼,说谁是万元户,感觉比现在的大款还稀罕。再往后,到了九十年代初,有一个最流行的词语是下海,也就是经商。我生活的小县城出现了一到天黑把一百多米长的街道两边全摆满各种小吃摊点的盛况,摊主都是有工作的人,辞职没有勇气,又想发财,餐饮便成了最便捷的选择。有些人家做一些寻常的吃食,也美观可口,便出了家门上了街面。我在那一段日子品尝了诸如沙锅、粉皮、鸡汁面、鱼丸等美食。但这种营生养家糊口倒实际,一夜暴富则是妄想。所以热了一阵,多数人便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而他们培育起来的市场,很快被一些真正需要靠餐饮谋生的人填补了空缺,只是那吃的喝的味道就差远了。我虽然没有加入到这个行列里,但也经常盘算如何能发财,总定不下目标,也没遇到机会,主要是自己的无能,所以也就一直困难着。我写点小稿,有时还能收到几张取款单,数额很少,也让单位上的许多人羡慕不已。我幻想过写出一本轰动的长篇,出名又得利,并能吸引在县百货大楼上班的一位美女的关注。从现在的情况看,这个目标已基本落空。我那时爱说一句话,我要是有五万块钱,我就不干了,天天在家里睡觉!五万是个大数目,因为我那时一月收入不到两百,我不吃不喝,二十年也挣不来这么多啊。我有时就想,一心想发财,使我把身边的虽然平淡却也有滋味的日子忽略了,添进去了许多的烦恼和浮躁,等觉得吃得一般,穿得一般,住得一般的日子也是福气的时候,人也老得牙掉了,腰弯了,这样的日子,已经剩不下多少了。人到世间,精光着身子,人离开世间,也是精光着身子,把应该珍惜的没有给予珍惜,这恐怕也是许多发了财和没发上财的人到头来真正的遗憾吧。
  
  
  
  


转自: http://www.chinadatasheet.com
顶端 Posted: 2009-09-24 14:16 | [楼 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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