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电影
　　
　　 六七十年代，我们走过了一个苦难而又文化相当匮乏的童年，相对贫瘠的童年，关于电影的记忆，至今仍是一件刻骨铭心心仪神往的大快事。
　　 那时节看电影远没有现在方便，现在只要花上五至三十元就可以上豪华影院，坐软座沙发，或进情侣包厢，包厢中有茶点供应，你可以一边观赏，一边品茗，甚或倚红偎翠、软语轻笑。这些对于当时的我们不啻于天方夜谈，万不敢想像。那时最向往的地方是县城仅有的一家简陋影院。但能光顾的时候并不太多。一则因为票“贵”(五分到三毛不等)，家庭经济无法承受(一家五口全靠父亲二十多元钱维持)；二则因为票难买，大多数人常要提前一天甚至几天到影院排长队买票，万不得已还得买几倍于原价的高价票(像现在的黑市火车票)。当然有路子的，可走“后门”买好票。可见看电影之艰难。因此常寄希望于学校的包场，但一学期只有三、四次，实在“杯水车薪”。次而企望过年过节或家有喜庆，托长辈洪福看看电影，但这样的日子愈来愈少。一是受“经济基础”制约，二是因我的年龄渐长，愈来愈逼近那条该死的半票线。因了电影的魔力，“绝顶聪明”的我们只好常耍些自以为是的“小伎俩”。或翻墙爬院，或跟着大人混进去，只要一饱眼福过过瘾就行。再不行，就只好使“绝招”了。那时我们每个人都有收集电影票的“雅好”，那不仅是荣耀和实力的象征，而且有不可或缺的现实功效。许多花花绿绿的废旧影票，珍藏得颇像现在的集邮，于是便大发奇想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拼粘起来，以假乱真，每每可以混进去，但也不乏“失手”被逮甚而“遣送”回家之事。每次都免不了一场痛打。尽管如此，我们非但痴心不改，而且累教累犯。就算如此煞费苦心，还是远远满足不了我们“日益增长的‘电影瘾’的需要”。于是那种不要钱看的“野电影”，就成了我们的童年孜孜不倦乐此不疲的追求了。
　　 当然看“野电影”，我们是绝不分种类好坏品质高下的，只要是电影我们总是“转战南北”一应俱看，来者不拒。当然，如果是战斗片那最好不过了，用我们的话说，叫“打不打仗”，因此城里城外，厂矿农村，机关单位，都成了我们的“侦察”目标，只要听说有电影，我们绝不嫌路途遥远，即便走上好几十里，也铁定了是要去的。有时“情报”不准，害得空跑一场，失望之余，只好自嘲看了―场《革命英雄白跑路》。电影非但对于我们，对于大人也是一件狂热的事情。为了不误一场电影，一家大小常常不吃晚饭，蒸一锅红薯粑粑(用干薯丝磨碎做的黑色窝窝头)，每人揣上几个，然后扛起大凳小椅风尘仆仆上路了，以期趁早占个好位子。以至常常苦等一、二个小时电影才开场，饿得我们一个个饥肠辘辘。
　　 那时的电影一律是十六厘米黑白片，至于宽银幕彩色片那只是影院里的奢侈品了。放的无非是一些国产老片，偶尔也有朝鲜、苏联、越南、阿尔巴尼亚、南斯拉夫等国的片子。且大部分放了多次甚至几十次的了，但人们的热情依然丝毫不减，次次人山人海，场场盛况空前。树上、墙上、楼顶、幕前幕后，或坐或站，无论看不看得到，看不看得清，一律聚精会神，如痴如醉。仿佛电影是一种必需，一种生活的形态似的。
　　 那时的人对于电影不仅有一种近乎宗教的狂热，还有一种独特而超乎想象的欣赏水平，这在那动荡而封闭的年代，几近一个奇迹。那时人们的日常问候语不仅是“你吃饭么？”，更多的时候却是“有电影看么？”（尽管很多时候吃不饱饭）。因为电影看得次数多了，很多电影中的经典台词和场景便成了生活中的口头禅和儿时的游戏。譬如，“杜丘，从这跳下去！”，变成“××，从这跳下去！”一句打趣的话；“01，01，向我开炮！”，成了我们一个保留游戏―― “打土仗”中的经典场景，还有列宁关于“面包”的精辟语录，至今仍广为流传。如果要上升到文化高度，电影之于人的重要和必需，从下面几句顺口溜中便可略窥一斑了。
　　 中国的电影新闻简报
　　 越南的电影飞机大炮
　　 朝鲜的电影哭哭笑笑
　　 苏联的电影莫名其妙
　　 南斯拉夫的搂搂抱抱
　　 大概这就是具有中国特色的“电影文化”吧。我想谁要是研究中国电影文化史，这极其独特而重要的一幕，是断不至于忘记和错过的。
　　 电影，寄托着我童年的喜怒哀乐，几乎占据和陪伴了我的整个童年。并对我的成长和整个一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至今我已过而立之年，回想往昔，那诸多童年的电影，诸多优美曲折的故事仍恍在昨日。从这些优秀影片中我真正懂得了什么是阶级感情和民族仇恨(现在不讲这个)，什么是人生的理想和追求。也学会了如何做人，如何面对苦难和不幸而自强不息。同时也明白了什么是人间的真情和美好。一切都使我受益匪浅。
　　 如今一切都好起来了，文化娱乐日益丰富多彩。收录机、彩电、VCD、家庭影院、多媒体电脑已走进千家万户。而在乡下因婚丧寿喜放几晚电影，一如城里人点歌点电视剧，已是一件释疏平常的事了。我很庆幸现在的孩子，再也不用为一场电影而日思夜想，绞尽脑汁了。但我每每看到他们沉溺于游戏机，沉溺于无聊的商业影视片，沉溺于媚俗的流行音乐，便陡生一份忧虑和不安。深感一种“商业文明病”正在悄然侵蚀我们的孩子，这时我总是怀念那略显单调但不乏乐趣的童年了。现在我也很少涉足影院了，不仅因那豪华装饰、软座沙发和鸽棚似的包厢及那煽情媚俗的所谓大片，使人沉闷压抑，大倒胃口，甚至不知所措，还因为现在看电影电视远没有童年时站在微风轻拂、人群笑拥、银辉泻地的旷野来得酣畅淋漓!
　　 别了，童年的电影!
　　
　　写于1998、8，2006、10、6改旧作
　　（原载《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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