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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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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不在

本帖被 青青子衿 从 散文随笔 移动到本区(2009-07-26)

乍寒的冬。
阳光里弥漫着淡淡尘埃。陌然用力仰起脸。金子般的光线,顿时像眼泪流了一脸。
时光静止。某个瞬间,思想持续一片空白。
北佚已经不止一次对她说,陌然,能过来看看我吗?他的语气总是含着故作洒脱的轻松。那种轻松却分明脆薄。像一颗敏感的水泡,有随时破碎的危险。
有时候听着听着,陌然心里有一些些疼。
自从落颜离开,生活始终混乱如麻。消沉,失眠。空气里无声流动着大片大片的风,抚弄着萧条的景象。脱离了欢跃的颜色,沉进陌然惶惑的眼底。视线,便随季节一起冷了起来。
北佚说,我们要彼此温暖。
北佚等在车站的出口。穿米色羽绒衣。里面是蓝格子棉布衬衣和深色西裤。短短的平头。是看上去英俊干净的男孩子。
见到她,他笑了。嘴角上扬。不加掩饰的欢喜。
陌然的嘴角动了一下,眼里漫过虚弱的温柔。她是如此迫不及待的,想把自己交付给一个男人。

北佚租住的小区很旧了,听说即将要被拆迁。可是小区里的居民却有异常安详的神情,仿佛小区的以后永远是以后。而现在,才是应该被享受和珍惜的。
楼宇并不紧密,却连贯。灰黑色蔓延。大片墙面被剥落,呈现斑驳的纹路。路两边载着很多梧桐树,随着冷冽的风散发出植物特有的清香。
散步的时候很少见到有年轻人。楼道里有老人围坐在一起晒太阳。穿藏青棉袄的老太提着刷了暗红油漆的旧式木马桶出来,放在楼道转角等清洁工人拿去清洗。
转角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门口的竹框里卖着橘子或苹果之类的水果。迎面扑来一阵水果清甜的香气。
很难想象,繁华城市的某个角落,会有这样散发着历史陈旧的落拓气息的小区。
陌然深呼吸,觉得快乐呼之欲出。她微微眯起了眼去看两侧树丛里透出的光线,转头对北佚孩子气的说,空气是甜的呢。
北佚笑着没有说话,伸手揽过她的腰身,将她冰凉的手塞入他羽绒衣的口袋里。

北佚住的是一居室的小公寓,临街的六楼。房间被隔出了一小半作餐厅。厨房在门外的走廊对面。厕所在走廊尽头,是要一层楼公用的。
北佚带着歉意说,陌然,委屈你住在这里。
为了她的到来,他还是费了些功夫的。打扫卫生,新换了床单被子和窗帘,去超市买了许多泡沫拼图,铺满大半个房间。他说这样,她就可以随地坐着吃东西或者听音乐。
陌然微笑。
她并不介意住这样的地方。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不是贪心的人。一个小小属于自己的角落就能满足她。
陌然有些渴,用北佚的大瓷杯倒了杯开水喝。这小小房子,一点不陌生,倒像住了许久似的亲切。她换了拖鞋,踩着软软的拼图地板走到窗边。
这是靠近马路的房间,噪音很大。应该是平常人最不会考虑的租住地方。不远处还有个火车站,可以看到长长的铁轨通往远处。时不时就会听到火车的轰鸣奔向远方。
火车的声音。是与流浪有关的声音。陌然觉得有些怅然。
曾经有自作聪明的男人对她说,你是有故事的女子。因为你的眼睛,这样寂静。
是经历过的女子,所以能够淡漠一切。
陌然想,永远不要去猜测别人的思想。因为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自己都不会明白自己的思想。
她就是这样的人。落颜也是。
她想到那个笑起来无比甜美的女子,心脏突然钝钝一痛。
原来她果真还在。她并不曾离开。当她们说好分离的那一刻,关于某些青春以及爱情的遐想就褪尽颜色,不复当初。

北佚从事设计的工作,不接单的时候有许多自由。自从陌然来后,他抽出更多时间来陪她。带她去吃必胜客。日本料理。韩国烧烤。各种风味的餐馆。吃完饭带她去泡吧。或者去超市买大堆的零食看电影。
北佚虽然住极其糟糕的房子,却有着奢华的本性。并且对待她,有些过分的小心翼翼。
而陌然不希望北佚这样,她不止一次想阻止北佚花钱。她的举动却使北佚越发觉得惶恐,以为她要离开。他会突然抱紧她,紧张的喊,陌然,我恨不得将一切都给你。
也罢,今朝有酒今朝醉未尝不好,只要快乐。
陌然喜欢北佚坐在灯火华丽的餐厅里,身上那一抹隐约的贵族气息。
那个时刻的北佚,是自信而优雅的。穿米色毛衣,同色休闲裤。抽柔和七星,手里把玩着一只银色“ZIPPO”打火机。
北佚,是天生要在华丽的光彩下才能获得安全感的男人。
陌然难过的想,没有人看到这个男人有着怎样脆薄的声线,他笑起来像即将破碎的水泡。他像个孩子。是她即将要去爱去携手的男人。

一日从电影院出来,陌然看到有卖陶瓷杯碟的小推车。十元卖三个。她挤过去仔细挑了两个暗蓝色杯子,绘有细碎雪白的小花。还有几个彩绘碗和盘子。
有个瓷碗青底墨花,有出水芙蓉般清丽安静,陌然非常喜欢。可看到边缘有个细小缺口,这样突兀的横梗在陌然的眼睛里。
小摊老板看出她的犹豫,笑眯眯说,我这都是次品,同样的正品商场买几十元一个呢,有些残次更好,价格便宜而且用起来不心疼。
陌然微笑,再看前面挑的几个,果然都有着细小的残次。
像爱情。华丽外表遮掩下的实质,总有着大大小小的缺憾。只有连这些缺憾一并接受,才能够坦然拥有。
买着这些琐碎廉价的东西,陌然突然有些怔忪。仿若尘埃落定。
北佚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她笑了笑,侧头看着正在付钱的北佚。他干净的手指。他些许脆弱的眼睛。
北佚伸手在她脸上轻捏了一把,以后不准你发呆。
陌然故意叫,发呆也不许,早知你这样霸道我就不来啦!
你后悔了?北佚的表情突然紧张。
陌然有些索然,我开玩笑啦,你别总那么认真。
北佚说,每次你走神我的心里都很慌,好象你快要离开我了似的。
怎么会?陌然牵住北佚的手,心内黯然。她想原来他们都一样,是病了的孩子,迫切抓紧一种安全不肯放手,平复害怕和绝望。

晚上,北佚下厨做了二菜一汤。红烧鲫鱼。西红柿炒蛋。蘑菇豆腐汤。特地买了泰国米回来煮,过道里都溢出了米饭的喷香。
北佚不让陌然帮忙,恨不得连饭都要喂给她吃。
陌然心安理得接受北佚的宠爱,裹着北佚的米色羽绒衣窝在床上看电视。
她喜欢极北佚的大床。这样的柔软。米色系床单被套,散发出洁净的清香。陷入其中,便不想再面对清冷的世界。
陌然不止一次对北佚说,若以后搬家,这张床定是要跟着搬去的。什么都可以扔,就这张床不能扔。
北佚假装生气,哼哼,你喜欢床胜过喜欢我。
当然,床比你可爱多啦。陌然大声说。然后,两个人便一起笑闹在床上。
是这样温暖而快乐的时光,忘记一切悲伤。

饭后,两个人坐在地板上用新买的杯子喝红酒。听CD机里萧萧空旷的声音寂静的回旋。路灯从窗外透进来,像烛火一样跳跃舞动。
干杯。陌然举起杯子,笑嘻嘻说。
陌然,答应我一直不离开好吗?
来北佚,我们喝交杯酒。
陌然不回答。一直在笑。大口喝酒,刻意要令自己醉。醉了,才能忘记本来的自己。才能有一个新的开始。不是吗?
北佚的眼睛有闪烁的光,他亦是刻意想醉。醉了,爱便能够假装完满。不是吗?
呵呵,果真想尘埃落定?红酒的芬芳里,陌然轻轻闭上眼睛,笑。从来没有笑的这么持久,脸上的肌肉被凝固成绽放的姿态。
北佚拉过陌然,她便软软倒在他的怀里。任由他用力裹紧她,怕一松手她便消失不见。
昙花盛放的温柔,不过一场花事的凋零。
半夜陌然起来去倒水喝,捧着冰凉的杯子赤脚站在窗口,听着远处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的火车轰鸣。可不可以一直这样好。可不可以多要一些爱。
她的眼泪无声掉下来。


初暖的春。
陌然见到落颜。她和三个月前的北佚一样,立在车站的出口等待。拥挤的人群,混杂着各式各样的浑浊气味将她覆没。
落颜背着硕大无比的双肩包,素面朝天的走出来,一头微卷长发零落散了满肩。
她越发清瘦,眼睛黑的像宝石,神情因为赶车而疲惫。力气却大起来,用力抱住陌然的时候,陌然怀疑自己听到骨骼发出了“咯咯”破裂的声响。
陌然,我想念你。我无法离开。
可我离开了,落颜。陌然叹息,却无法推开她的怀抱。
不,你没有离开。你只是在等待,我也是。我们都在等待一个新的轮回,生活的平衡点,然后我们会开始新的生活,相亲相爱,不离不弃。
落颜一口气说了很多,她的笑容依然甜美,眼睛却越发寂静,令陌然心中陡然疼痛。空气潮湿如一面湖水,随同落颜的话语激荡,一圈圈,荡了开去。
是说好不回头的。是说好从此天涯的。是说好重新开始的。可是,可是究竟是谁低了姿态,又是谁不顾一切回了头。

北佚请两个女孩子去吃冰激凌。
湖边的哈根达斯。软藤座椅很舒服,音乐水一样软软流淌着。陌然偷偷嗔怪左佚,干吗来这里,哈根达斯太贵了。
北佚满不在乎的笑,落颜是你最好的朋友,应该的。
大家寻了靠窗的位置。落颜坐在陌然对面,将自己深深陷进椅子里抽烟,似漫不经心地问,陌然,你快乐吗?
这样敏感的问题。陌然一时语塞。看了看北佚。
北佚有些尴尬,便起身去洗手间。
望着北佚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落颜突然摁灭香烟,抓紧陌然的手,然,你不爱这个男人。她的眼睛灼亮,犀利如瓷器上一闪而过的白光。
陌然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辩解,不,我爱他。他更爱我。
落颜冷笑着挑了挑眉毛,看的出来他对你很好,但是他的爱太单薄,根本不能给你想要的安全和幸福。
时间过去那么久,落颜还是那个直至人心的女子,冷眼清醒的看着世界。
颜,我们不是说好要努力吗?现在的生活,我觉得满足。这,就够了。
你真的忘记以前的伤痛?你真的忘记我们在一起时光?
陌然安静的看着她,不,我没有忘记。但是我不想再把自己困在过去里,我想要与一个爱我的男人慢慢变老。我想做一个普通女子,过哪怕贫穷却温暖安心的生活。这就是我的心愿。
可是陌然,你比我更清楚北佚不是你要找的那个男人。
他给我的爱比任何人都多,再不会有男人对我那么好。落颜,他满足我对爱情的贪恋。这已足够。
是吗?落颜复杂的看着她。我不甘心。
北佚走过来,笑着说,落颜什么事不甘心?
陌然一惊转开话题,落颜在这里找到了工作,是一家大企业,听说待遇很好,哪里还会不甘心。
北佚朝着落颜,恭喜你。希望你在这里开始你的新生活。
他微笑,眼中有不动声色的光。
落颜轻轻哼了一声,当然,同时开始争取我的幸福。她看了看陌然,脸上似笑非笑。
北佚说,冰激凌都化了,快点吃吧。
陌然低下头,看到冰激凌在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化成一汪浑浊的泪,不动声色的,消融在往事里。

陌然的左手腕上终年带着一个银镯,有半根手指那么宽,雕刻着繁琐古朴的图案。这个银镯,已经戴得蹭亮,浸润了陌然身体的温度,泛出了冷冽剔透的光泽。
谁也不知道,银镯遮掩着怎样不堪的往事。
曾经,陌然也是欢快活泼的女孩子,牵着男孩的手走在春日微暖的风中,觉得莫大幸福。那段粉白玲珑的岁月啊,令陌然以为,能够和爱的人听风,看雨,携手就会是永远。
当男孩听说陌然怀孕的消息,脸上却是惊恐万分的表情。几日后男孩托人给她送来一封信,信里有五百元钱和一张纸,纸上只写着一行字:我们分手吧,孩子去拿掉。
多少欢言情爱,就这样被打发在冷风里。
然后,他便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终于明白,所谓幸福不过是一串蔷薇色泡末,可以瞬间消失无踪。
陌然是个对物质容易满足的女子,却贪恋爱情。她要的爱那么多那么多,男孩究竟是稚嫩的无法担负这份沉重。
没人知道,陌然是怎样用尽全力在爱。爱着她的男孩,她的爱情,她花样的年月。所以当男孩消失,她的心便沉入绝望。

是落颜将满身是血的陌然送进了医院。
那一次,陌然丢了肚子里的小生命,却捡回了自己的命。落颜没有责怪,没有气愤,只是淡淡说,爱一个人要想想他是否值得你交付生命。
落颜褪下自己手上的银镯,轻轻遮盖住陌然那道以爱情为名义烙下的伤。落颜的手指是飞倦的鸟群,在陌然支离破碎的手腕间收拢了翅膀。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那个瞬间,陌然赫然看到落颜的手腕,蜿蜒着一条褐色的疤。
同样的伤,只是新旧而已。而一些隐匿的感情,纵横在彼此孤寂的眼睛里。挣扎。扑腾。沉静。栖息。直至坠落,万劫不复。
陌然那么心疼。不是心疼自己,而是心疼落颜。这个救了她命的女子,她笑起来这样甜美。却有一双沉寂如水的眼睛。
她有过这样的经历,却只字不语。
她是能够陪伴她的人,她们如此相象。

她们开始在一起,没有刻意,只是自然。一起逛街,一起买菜,一起喝酒。宛若经历过磨难终于相守的亲人。彼此珍惜,平静安好。
那段日子对陌然来说,是疗伤。她需要落颜这样一个冷静决然的女子,让她走出失恋的痛苦。而落颜却安然于她们彼此的相处,她说任何的感情,发展到最后都是亲情。譬如爱情,譬如友情。无论怎样的感情,总会在时光的沉淀中变成亲情。到最后的两个人,便是亲人。
那么陌然,让我们从开始就成为亲人。落颜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有决然的光。
陌然突然觉得不安。
她知道了自己与落颜的不同。落颜是已经看淡尘烟情爱的女子,因此她只要陌然这样的女子来相伴到老。可是陌然,虽然被爱情所伤,却未停止过渴望与相爱的男子携手永远。
不知什么时候起,心里有了隔阂。为小事争执,再彼此流泪和好。日子突然凉薄,充满种种不确定。仿佛一切有尽头。
彼此终于累了。
落颜说,我们需要时间。她背上简单的行囊离开。陌然,我的手机号码永远不会变。因为我还想回到你身边。我希望你能明白,只有我才是你可以信赖的人。
陌然在一段时间里独自生活,粗糙的对待自己。失眠。上网到凌晨。认识北佚。然后某一天北佚说,陌然,能过来看看我吗?
陌然是这样迫切的,想要将自己交付到一个男人的手心里。

接到落颜的电话,陌然清楚的感觉到内心某个阴暗的缺口被迅速填满。同时,另外一道隐匿的伤口却被细细撕裂,熟悉的疼痛纠缠住心脏。
她想原来她也在等待,不然为何一直不换手机号码。那些挣扎过克制过的痕迹,被一个声音,就可以击得浪花飞溅。
这个女子曾是她的希望。她的安慰。她的亲人。她早已成为一道块烙印,见证着陌然最脆弱的那道伤疤。
究竟,是她欠了落颜。
陌然在北佚的身边,不安的等待落颜的决定。
落颜却呈现出波澜不惊的样子,很快适应了新的工作和生活。消瘦的脸上逐渐有了些颜色。偶而跟着她和北佚一起去吃饭,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中间也会亲密的搂住陌然说些悄悄话。就如任何两个亲密姐妹。
过于正常,倒叫陌然的心起起落落难以平复。落颜是真的打算开始新的生活了吗?落颜并不是因为她而来这个城市的吧?落颜,她在想些什么?

北佚带着她们去泡吧。
三个人玩筛子,输了就喝酒。北佚教她们抽烟,将烟轻轻含进嘴巴里,就着红酒一口咽下,会有微微自虐的快感。
北佚说抽烟只需要抽一半,剩下的一半用指甲轻轻摁灭,是半途而废的痛快。
昏暗的光线下,北佚越发英俊。
陌然总是输。她喝了很多酒,抽了很多烟。渐渐,感觉到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托了起来,轻飘飘的,再慢慢坠落,坠进不见底的深渊。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凌晨。路灯的光透过窗帘零落洒进房间,照在北佚沉睡的脸上。睡梦中他也皱着眉头,似乎有着无尽心事。
陌路的心里有潮水温柔涌动。这个男人,也和她一样是需要很多很多爱的吧,他其实和她一样,对幸福有着无尽渴望。
她抱住北佚,将脸轻轻的贴到北佚的脸上,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钻入了她的鼻孔。
心里暮地一凉。
怎会忘记这种香水的味道?记得落颜曾说,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一款香水,用对了,它会与你的体味完美融合在一起,形成独特的味道。这样的气味,是独一无二的。
远处突然传来火车的轰鸣,像一把钝钝的刀,划过陌然的心。


暴烈的夏。
世界似乎瘁然间热了起来,当陌然打开窗户的时候,会听见梧桐树丛里的知了叫声。绵延不绝的声音。像挂在树梢的风筝一样,令人有些闷闷的惶然。
屋子这样闷热。陌然将泡末拼图撤去,露出刷了酱红色油漆的木地板。她用脸盆打了清水,跪着擦地板,一遍又一遍,直至地面纤尘不染。
落颜经常来看她,大部分是北佚不在的时间。
她就坐在陌然刚擦过的地板上安静的抽烟,不说话。
陌然看着她唇边明明灭灭的火光,心理生出无止境的绝望。原来一切并没有结束。落颜说过,她不会甘心。她这样爱她。
有时候陌然去看落颜。
落颜住在公司分配的宿舍里,一床一桌,异常简陋。小小的空间,却有这样多的寂寞。
两个女子坐在床上静静抽烟,姿态疏离,似隔着一段流年。可又分明,与烟雾齐齐在半空纠缠。
只有她们知道,彼此的对持。
一种等待连着另一种等待。这样的对持在暗处,不动声色,却令陌然越来越感觉到,安静平淡的幸福,永远不是她所能追求的。
陌然绝望的想,难道真是因为落颜,才开始厌倦生活吗?还是她骨子里就流动着不安分的血液,所以哪怕她那么想要一种安定的生活,可是骨子里的不安分却让她轻易厌倦。
无论是和落颜在一起,或者和左佚在一起,她的感情都无法长久。
她真的已经开始厌倦。

北佚不再带陌然出去吃饭。他的挥霍终于令经济陷入拮据。有一次陌然从菜场买菜回来,在路口看到北佚在跟一个男人借钱。
他蓬乱着头发,低声下气。他说,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我们朋友一场求你帮帮我吧,我保证尽快还给你。
男人粗鲁的发着牢骚,你上次借的钱还没还。
这个落拓颓唐的男人,是坐在灯火明亮的餐厅里那个优雅的左佚吗?是温情的握住她的手说要给她幸福的男人吗?什么时候起,他变得这样的陌生。
陌然仓促的躲开了,怕北佚看到自己。亦怕自己再看到这样的左佚。
她拎着菜,神情麻木的往回走。想起北佚那些带她们去酒吧一掷千金的日子。是怎样的男人?可以如此轻易将自己逼入绝境,不留退路。
曾经以为一个男人口袋里若只有十元,却宁可饿肚子而买朵玫瑰送给女人的男人才浪漫重情使人感动。可如今突然明白,这样的男人只能说他幼稚,连面包都无法保障的时候,玫瑰亦只是没用的废物。
陌然想,北佚就是前种男人,他喜欢用华美的表象来蒙蔽自己,却不知道这是一剂慢性毒药,等到药效发作,回身已晚。
这就是生活的现实吗?这就是所谓陷入人间烟火的爱情,不得不为柴米油盐愁白发?她突然看不清楚一切。

房间里的空调已经很旧,运转起来就轰隆隆的响。那天晚上,它索性不动了。热气来势汹汹,密密的汗从陌然的皮肤里渗了出来。
北佚搬了椅子,汗水淋漓地爬上去弄了半天,终于放弃。
空气里到处都是蓄势待发的火气,他不吭声地从角落里翻出一把破的纸扇给陌然扇风。因为用力,姿势看起来有些滑稽。
陌然站起来,一声不响的穿衣服。
你要去哪里?北佚扔掉扇子,一把拉住陌然。
太热了,我难受睡不着,去落颜那里。
落颜落颜,你就记得落颜。北佚突然将陌然甩在床上,不准去。他慢慢捡起扇子,阴沉着脸。我明天就叫人来修空调,你将就下不行吗?
陌然突然暴发,将就将就!你只知道让我将就,你从来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北佚盯着她,我是不知道,你又何曾打算让我知道。昏暗的灯光下,北佚的面容突然狰狞,汗水不断从他的额头上冒出来,陌然的心里却一阵发凉。
当感情被质疑,幸福早已经徒有虚名。他们之间,还剩下些什么。
是,我的过去是很不堪。但是北佚,你又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你说!你说!北佚低吼。
你自己清楚。陌然咬着嘴唇瞪他,你根本就是不能给人安全感的男人,你不懂得怎样经营一种生活,你多心敏感私占欲又强。陌然嚷完猛的推开北佚,赤脚跑了出去。
北佚不及防被推倒在床上,醒悟过来扔了扇子去追。铁门被他碰的框框响。
陌然究竟是女子,没跑出多远就被北佚抓到。两个人在小区的梧桐树下扭成一团。无声而又激烈的。
陌然一声不坑的挣扎,指甲抓破北佚下巴。北佚任凭陌然将他抓的鲜血淋漓,只是拽着她往家里走。他血红着眼睛,像发狂的兽,竭斯底里。
陌然,我对你付出那么多,你都看不到吗?
我怕失去你,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你。
陌然,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我不会让你走。你休想离开我。
北佚将陌然抱进屋,又去端来一盆热水,给她洗去脚上的沙土。陌然安静下来,看着他额上亮晶晶的汗珠和抿紧的最初,心里突然痛的无法抑制。
这个敏感的男人,谁说他不是在爱着她,或许她不该那么说。
她伸出手轻轻放在北佚温热的脖颈间,北佚,你爱我吗?
我当然爱你,陌然。北佚的眼睛开始湿润。我不能失去你。
可是为什么我们变成这样?
对不起,陌然,对不起。北佚哭泣起来。我知道我不是好男人,我不能给你好的生活。可是我真的爱你。我爱你。
你知道北佚,其实我并不要你给我什么。我只想和你一起过平淡幸福的生活,粗茶淡饭。那样就够了。陌然抱住北佚的头,他短短的头发触痛她的下巴。她不松开,任凭心中的疼痛扩散。她看到他们正在远离。越来越多的争吵,彼此伤害,体无完肤。
她流着泪说,北佚,请你给我那样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一夜无眠。
没有空调的房间是个大蒸笼,陌然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汗水熬干身体每一滴水分。天终于亮了。北佚出门的时候说请人来修空调,可是陌然等到傍晚也不见人来。
整整一天,陌然只吃了半包饼干。胃里有翻腾的感觉,最后半包饼干也吐了出来。没有眼泪,皮肤干涩,满身都是无法言说的哀伤。
暮色渐渐拢了过来,给房间镀上一层幽暗诡异的感觉。
据说在西方把这个时候叫做“入魔时分”,是明暗交替的时间,充满未知。陌然想,或许她和北佚都入魔了,接来是什么呢?那些未知的时光里,会不会继续彼此伤害,彼此厌倦?
为什么感情到最后会变得面目全非,还有没有更好的方式来相对?
手机突然响起来。是落颜,陌然按下接听键。落颜的声音那么急促,一点不像往日的冷静。陌然放下手机,看了看时间,换上白色棉布连衣裙,走了出去。
落颜最近也似乎忙,好几天都没有见她了。
在做什么呢?陌然走在暮色渐浓的城市中,脚步飘飘的。落颜在电话里的声音总是仓促,像个毛躁的孩子,连话都没说完就挂了。
陌然轻轻抚弄着左手腕的银镯,那金属坚硬而润泽的质感,固执的撞击着柔软的心脏。还是会疼痛。那条丑陋的疤痕凝固了她苍白的眼睛。
原来有些事,并不会在时间的流逝中消失。
她的手轻轻滑落下去,像一只蝴蝶,停歇在裙子的褶皱上。
落颜,在做什么呢?应该先给她打个电话。陌然想找手机,却看到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她就这样走了出来,什么都没带。
她苦笑了一下。这样的生活,原本就不该再存有侥幸和留恋。

落颜房间的门虚掩着,好象知道她要来一样。
陌然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脆弱的,怀着透明的急迫。推开门的刹那,手腕上的银镯突然碰到了门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响。
屋里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如被惊动的鸟群,呼啦啦乱了阵脚。
陌然!男人惊惶的跳起来,嗫嚅着,你,你怎么来了?冷气打的很足,他的额头却有汗冒出来。不是你看到的这样,你听我解释。
陌然不看他,看着落颜。
落颜平静的抚平凌乱的头发,与她对视。她眼睛灼亮如小块煤炭,嘴角浮起一抹不动声色的笑。陌然突然觉得时光哗然倒退,她从昏睡中醒来,看到落颜立在床边冷漠不屑的同她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微凉的秋。
落颜站在窗前,神情寥落的问陌然,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
陌然转头,看着窗外掠过的飞鸟。秋天,是喜欢的季节。可是四季的轮回里,最爱的风景往往要承担更多的幻灭。跨过几道红尘的门槛,才能够无所畏惧的在一起。
想起那日北佚失魂落魄的离开,落颜在笑,陌然,你时间把握的刚刚好,北佚做梦也想不到你会在那个时候到我宿舍来。
陌然却笑不出来。
她没有告诉落颜,其实她并没有看到她的短信,她忘记带手机。接到落颜电话里说你快点过来的半句话,她就出门了。所以她没有看到落颜发过短信来告诉她她正准备实施的计划。落颜说,陌然,我要让你亲眼看到,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而最后的结果,陌然却果真走进了落颜的计划。
她苦笑,或许一切本就命中注定。
有什么关系呢,早在北佚带她们去喝酒的那晚,陌然就闻到了北佚身上香水味,是落颜的。那时陌然就知道落颜要做些什么。
关键在于北佚。
陌然想,无论落颜做了什么,只要北佚不动心一切便没事。而事实上,北佚亦是普通男子,抵不过落颜刻意的诱惑。推开门那一刻,陌然知道从此生命里再不会有爱情。再不能有柔软的心,去相信天荒地老,相信有一个男人会真的陪伴到老。

陌然,你是否后悔离开他?
不,落颜,你说的对,男人都靠不住。
可是你在想念他。
陌然微笑,北佚,的确有种种不好,但我始终相信,我们有过真心相待的时刻。我只是想念那段快乐的岁月,虽然已经不能复返。
哼,如果他是真心的,又如何能轻易背叛你?落颜冷声道。
陌然摇头。人非圣人,岂能无过,对他我并无责怨。陌然看了看落颜。她是真的不再计较,若要计较,她想她会不肯原谅落颜。虽然落颜也只是爱她,但不该采取这样的手段来迫使她看清所谓的真相。
当陌然推开门看到那一暮时,她便不再欠落颜什么了。
落颜说,我们以后不分开,好么。
陌然抬起头,一字一句说,落颜,我爱你。可是对不起,我不能与你一起。
落颜终于流泪。她也只是寂寞女子,身体上的那道伤疤已成为心中的烙印,不知如何获得救赎,便以为陌然是唯一的安慰。

谁说不留恋不心痛不遗憾,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
是爱过的吧。陌然记得那个冬天的夜,北佚在电话里对她说,陌然,能过来看看我吗?他的语气总是含着故作洒脱的轻松。那种轻松却分明脆薄。像一颗敏感的水泡,有随时破碎的危险。有时候听着听着,陌然心里有一些些疼。然后,陌然会真的想见见他,想与他一起过些平静淡泊的日子。烟火流水般,相对到老。
那幢旧公寓里的生活,是寂静恬淡的。北佚,是将她放在手掌心上的。只是他是这样没有安全感的男子,他的惶恐,他的敏感,他的害怕,到最后,感情成为拿捏不定的筹码,掌控的欲望将一切面目全非。
那时候,陌然偶而也会有些困惑,以为这样过下去,也就老了。
可是落颜说的没错,男人的爱情,是一个个看似华丽的肥皂泡,转瞬破灭。就连左佚,最后还是负了她。
不怪落颜是采取如何的手段诱惑了左佚,结果是,左佚到底负了她。

陌然永远不会忘记离开那日的那一慕。
凛冽的阳光照着喧嚣肮脏的车站。她们提了行李箱,站在买票的长长队伍里。陌然觉得自己就像空气,从左佚的眼睛里,彻底消失。
一次一次回头。这个城市,那个男人。她终于全部要舍弃。
落颜拉着她的手,笑容里有那么浓的欢喜。
陌然掉转头,跟着她上了车。车子缓缓启动。可是人堆里分明有声音叫着她的名字。陌然,陌然你不要走,你听我解释。一个男人的身影,跌跌撞撞奔出来。
是北佚。落颜哼道,他还有脸追过来。你不要理他。
陌然不吭声,趴在车窗玻璃上看着那个男人声嘶力竭的喊叫。声音因沙哑而陌生。他用力追赶汽车,因为用力而使脸部表情扭曲成痛苦的样子。
陌然心内突然闻得破碎声响,仿佛骨头裂开,疼痛蔓延。
真的要就这样离开。她的手掌覆在玻璃窗上,留下两团白色雾状气体,聚拢消散,仿佛她的爱情。是这样虚渺的幻影。

接到陌生电话,又是三个月后。
自称是北佚的朋友打来,说北佚失踪了,他抛下了一切。朋友说,你是陌然吗,请你一定来一趟,北佚的房子租期到了,房东要处理屋内的东西。他留下的联系方式是你的。
陌然本想不理睬。可神使鬼差的答应下来。
朋友来车站接陌然,似曾相识的感觉。陌然突然记起,北佚那日便是向他借的钱。朋友在路上说,北佚是孤儿,因此性格敏感质疑,他不确定自己能获得真正的幸福。所以总在担心她会离开。
陌然,你走后他彻底绝望。每日喝的烂醉。他不肯打你电话,说你绝对不会再相信他。他的确窝囊。他甚至连对你解释的勇气都不再有。
不清楚你们发生过怎样的误会,但是请相信北佚,他是真心的。
陌然平静的笑笑,你为什么要帮他说话,他不是总向你借钱么。
朋友说,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人,可能他太在乎你,他那次借钱是为了给你买礼物,他说第二天就是你的生日。
他叹气,陌然,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去给你挑选礼物,傍晚时你的姐妹说有事找他让他去她那里,结果莫名其妙被你撞到。
这是后来他喝醉酒告诉我的,陌然。他说他没有对不起你。
陌然呆住。

熟悉的小区,熟悉的梧桐树,熟悉的小屋。当初与左佚一起添置的东西都在,屋子里充满凌乱而温情的气息,床边的小抽屉里,放着朋友口中说过的礼物。
陌然轻轻打开,是一枚精巧的白金戒指。
陌然跌坐在泡末拼图地板上,眼泪突然汹涌而出。想起那晚,她对他说,北佚,请你给我那样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原来,他是真的想好好待她。
难道一切都是落颜自编自演的戏?左佚被冤枉,百口莫辩的离开?陌然冲动得想马上找到落颜问个清楚。可是问清楚了又能如何?毕竟当初就算没有落颜,她也已经厌倦了与北佚的相处,他们之间不是没有爱,只是没有相处的信心。
无论是她或是北佚,都错了。

陌然央求房东让她继续租下这间房子,可是房东说因为阻期到了,而当初左佚没说要续期,已经联系好下家,收了定金。
陌然将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朋友,嘱咐他有了左佚消息就联系她。
她只要了大床。费了许多的精力,租了车打算搬回自己的城市。朋友不解的说,租车的钱已够买两张这样的床。
陌然微笑,朋友无法理解这张床带给她的意义。这张床见证了她的爱情,她温柔的心意,她珍爱的光年。她记得那时候无数次对左佚说,若以后搬家,这张床定是要跟着搬去的。什么都可以扔,就这张床不能扔。
她果然要带了他的床走,只是他已不在。


                                                  文/ 叶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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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威望:+10(青青子衿) 优秀文章
  • 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 ,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顶端 Posted: 2009-02-24 14:23 | [楼 主]
    青青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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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文章应属《情感天地》版块。


    其他管理不必再调整,谢谢。
    慎独
    顶端 Posted: 2009-07-26 16:23 | 1 楼
    青青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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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了32分钟将这篇小说看完,感叹:“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



    很有幸在楼主2009年2月24号发帖至今也能坐到“沙发”。

    实言文字不错,虽然故事一般,但小说结构安排得很好,做到了前后呼应,最后一节更是点到了主题。

    再次感谢楼主带来的小说,祝一切安好! 
    慎独
    顶端 Posted: 2009-07-26 17:09 | 2 楼
    落拓居论坛 » 情感长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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