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老爹和大头娃娃
当门口出现这个老爹的时候我正在埋头干活,老爹杳然而至,着实吓我不轻.
未待我恭迎,老爹便已径自走了进来.起先我还以为他是来找人的,于是我便问他所访为谁?不料老爹却冲我好一通呜哩哇啦,双手在半空里划来划去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漫无目的的样子,很是让我茫然.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我见老爹哆嗦着往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枚纸片来.纸片稍嫌斑驳了些,但字迹可辨.
显然,我的不慌不忙和若有所思让这个老爹发急了,他一边冲我跺脚一边频频用手指向天地和自己的胸口.这个哑语实在很熟悉,我知道那是说"上有天下有地中间有良心"的意思.我不禁暗忖起来,莫非这个老爹......?这时我的目光才开始滑向那枚纸片.果不出所料,纸片上的第一段便向我说明这个老爹是个"天聋地哑".
我的好奇使我的目光竟也不能摆脱地球的引力,那实在是沉重的一瞥,纸片轻若鸿毛,却令我举轻若重,纸片上记载的文字,虽寥寥数语,却字字千均.我实在不忍再往下看,因为我担心再看下去的话会看出斑斑血迹来.我慌忙抬起了目光,却不料老爹竟已在那里啜泣起来,嘤嘤不绝的样子.两行浊泪顺着他那阡陌纵横的脸颊蜿蜒而下,泪滴扑簌着落在地上,却不着痕迹.我想那数滴眼泪必定是穿过地球而去了.此情此景怎不惹人戚戚?
然而最动人的一幕还不止于此.
当我恍然听到扑通一声沉闷之响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已经来不及搀扶住老爹了.他已经把头磕在了地上.这时我才想起刚刚他似乎想卖给我一包圆珠笔.但因为语言不通,且这些圆珠笔又于我无用的缘故,所以我曾拒绝了这桩买卖.我曾想馈他10块钱,但也同样遭拒了.
我终于将老爹扶起,老爹仍在饮泣.但显见地,那两汪冷水已经不敷用了.曾经的汩汩之流已成了两口枯井.却仍深不可测的样子.令我尴尬不已的是这张10块钱的票子在我俩手中推来推去,我执意要给,老爹执意拒收,令我不知所终.
老爹还是很想卖给我一包圆珠笔,一包圆珠笔足足有50支,老爹才卖30块一包,粗略估算一下我便已了解这些笔的价值了.可我真的没有这么多的需求,况且真要买了回去对家里的"狮子"也不怎么好交代.老爹可能看出了我的犹豫,便把圆珠笔和10块钱往桌子上狠狠一撂,拔腿便往外走.我突然就慌了神.
我好做歹做,在一包圆珠笔里抽出5支来攥在手里,又拼命把10块钱塞进他的右上衣兜子,这桩不甚称愿的生意才算成交.此时的老爹仍意犹未尽的样子,但显然他也知道,再争执下去也不再会有任何结果了.
我见老爹摸出棵烟点着了,长长地出了口气,凄怆之色已消.没有感激,亦没有作别,老爹在屋里喷了两口烟就扬长而去了,徒剩我独自怅惘.
送别老爹回到屋里我才突然想起老爹并未将那封"介绍信"留给我已资纪念,又突然想起令老爹神闲气定起来的那棵云烟是我的朋友留在桌上为我不时之需而准备的.
我突然对自己怀疑起来,突然想起刚才的那一幕似曾相识,3年前欠我10块钱迄今未还的另一个老爹重又浮现在我眼前.莫非时光倒流了么?我揉了揉眼睛.还是我刚碰到的是一个传说中的丐帮"四袋长老"?我想了又想.
我终于想出了一个使自己平息的办法,我情愿相信是时所遇确然是一个丐帮弟子,也不愿相信那封"介绍信"上所称句句是实.因为我想,那个老爹要真的是"四袋长老"的话,那可是活神仙啊,刚才的遭遇岂不是一场造化么?
那天可真是好戏连台,接连的两场遭遇至今仍令我唏嘘不已.
看到那个大头娃娃的时候我刚下车还不到5秒钟.下车没走几步路,一个年龄(我是从她孩子的容貌上推断出她的年龄的)与状貌不甚相称的母亲便兀地出现在我眼前.我先是看到她身后背着的一个孩子,那孩儿正在沉睡.母亲在颠颤着,我才发现在她怀里还有一物.便是这个大头娃娃.那一刻令我惊骇不已,因为这个大头娃娃实在不普通,那颗硕大无朋的巨颅是我迄今为止所亲见的最大的一颗.我实在不知该怎样用语言来形容这颗大如斗的巨颅,我略略估计了一下,这个脑袋起码应该在10多斤以上.而眼前的这个孩子,他的躯干部分大概也就值这么多分量.
再走近些我才发现这个大头娃娃并未像他的同胞那样在熟睡.他正瞪着乌鱼般的眼睛在端望自己的母亲,但眼神中却是一副空无一物的样子.这时我才想起那个母亲的眼神,也是如此物我两忘.娘仨离站台大概有10多米,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是在候车.母亲在向对面来车的方向茫然相顾,却也不似一种等待的姿态.
从这个母亲的装束和背孩子的状貌上我不难推断出他们来自异地.那么他们何以流落至此呢?是来就医的么?我没听说过这里有什么神医;是来行乞的么?也不像,因为那母亲和孩子看上去虽染风尘,但还干净,且也不见那种为我们久熟的戚戚之色,对于路人投来的惊异,那个母亲显然已习惯了视若无睹,毫不理会.
刹那间一股寒流从我的脚底蒸腾而上,及到我的脑顶,冷汗便从毛孔里滋了出来.我差点忘记了怎么走路,因为对眼前的这一幕我实在毫无准备.而在此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准备已足够应付将要发生的一切,真没想到,我曾引以为豪的所谓的准备竟如此不堪一击.
我起码有两分钟忘了思考,或是在那两分钟里我的思想实在太快,让我来不及做任何记录.
我仓皇而逃,因为我知道,除了逃走我别无他法.
一边逃我一边想办法让自己抹去这段令人不快的记忆,可越是极力想抹却,反而记得更牢,那颗巨颅在我眼前晃动得越来越厉害起来,那空无一物的眼神仿佛如黑洞的引力,令我逃无可逃.
这个世界怎么了?不想看到的偏偏不请自来;想看到的却总是躲得很远.我实在有些穷以应付了,且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欲哭无泪.
此时风清月朗,可我却毫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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