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之恋
老屋在江左,江东便是平江路.说是江其实有些夸张,所谓的江不过是条内河罢了,并不壮观.之所以称之为江,我想是与那段曾经的辉煌和繁荣是分不开的.
忘不了的苏州,最难忘的还是老屋.
虽然老屋已越来越不堪其老,甚至似乎连阳光也越来越懒得眷顾它了,然而我对老屋的记忆却依然灿烂,淘气的童年,和蔼的外婆,还有那根早已失了踪影的门栓,时时令我魂牵梦绕.
母亲生我时便是在这老屋里做的月子.那时外婆还不甚老,且又在身体尚健的时候抚养了我若干年,所以我与外婆的感情倒有些胜于母子.老屋其实是一个破落户所在,尽管我的姑丈现在和我提起我的外婆还常常说外婆是极具大户人家风仪的,但我现在却才明白,其实外婆在老屋里的日子过得并不幸福.
倒不是因为手头突然内变得拮据,也不是因为老屋与昔日豪宅在视觉上的巨大反差让外婆在心理上失去了平衡.相反,外婆是个极会经营日子的人,尽管她早已病退,虽然身边子孙成堆,但在我的印象里却从未留下过她因度日艰辛而愁眉不展的样子.相反,我的童年是很有口福的,虽然外婆烧的菜鲜有荤腥,但味道却浓极好极,令人难忘.
之所以我觉得外婆不开心,其实在她不开心的过程里我并不曾觉得.我是在结果里找到答案:曾经其乐融融的一个的家庭最后分崩离析了。只是外婆好象不懂得子女乃家庭的细胞,且细胞最后总会分裂的,因为总会有新的细胞诞生.但她却不懂这自然的道理.
后来我才想清楚,大概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无力改变这场变故的原因吧.所以她才不开心.所幸的是外婆是大肚能容,她只是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从未指责过任何一个人.当然我也很幸运,因为我不知道外婆曾在暗地里掉过多少眼泪.
说是破落户,其实仍堪称巨宅,楼上楼下也有七八间房子.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文革)的政策虽然严苛,却也对我们手下留情了,至少我们这个大家族仍然居有其屋.
老屋是明清时候的建筑,砖木结构,粉墙青瓦,瓦当上有兽状镂刻,又有雨檐,雨时便常常得见雨帘,雨骤则如见飞瀑,老屋又较巍峨,景观颇宏.
然而在我的童年老屋便已不为我们一家所独有了,搬进搬出的邻居不知道换了多少.记忆里只有一个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虽然常常不谋其面,甚至鲜闻她的声音.因为我母亲有一次在不经意间告诉我,那个女人曾是外公的小妾,所以在好奇之余便又加深了我的印记.又因后来听到了一个更离奇的故事,使我知道那小妾便是外婆的亲外甥女,于是便更加对她忘不掉了。说老实话,我一直想忘记这个故事,可越想忘却越是忘不掉,诚如我忘不掉外婆一般.
老屋里曾有一面在记忆里便早已斑驳了的墙,好象自从这幢建筑从地面上矗立起来便不曾粉刷过的样子,剥落的墙皮内青砖历历.然而这还不是最坏的画面,最坏的是那面墙因为潮湿,年深日久便有些地图的意境.之所以说它坏,乃因为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地图谓何,便总觉得那鳞鳞状状的饰物有些可怖.我深刻地记得其的一幅画,样子极象一只猫,甚巨,且状貌狰狞,于是每每令我不敢望.于是,每每从那堵墙走过,我总会低下头慌慌地跑将过去,心里的那只"兔子"砰砰砰狂跳不已.
可那想象毕竟是自由的,毫未修饰,较之现在那些著名的漫画不知要可爱多少.可惜的是那堵怪墙自从几年前大舅在那里搭起一座小房之后便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老屋的另一项趣味,是在那走起路来会咯吱咯吱作响的木地板下面.因为考虑到防潮的缘故,整幢建筑在建造时被"抬高"了10几公分.于是,那里便成了另一个世界.于是在这个世界里便有各种喜欢在潮湿的环境中生活的动物,它们不喜阳光,甘于在黑暗中默默地生息.
然而也有些家伙是不甘寂寞的,比如蟑螂,便常能得见它们爬出来四处横行,且好象不怕人,尤其不怕小孩.我们小时侯都遭过蟑螂之殃,于是便发誓长大了要报仇.然而最可憎却的还是老鼠,这些夜行大侠时时扰我们美梦.不仅如此,更甚的是害我不敢在夜里如厕,于是便常常尿床.于是白日天井里悬挂的"万国旗"中便有许多出自我的手笔.但这原创却没有的过任何的奖勉,却使我遭到了不计其数的奚落和叱责.但也并非毫无意外,我便曾得到过一个绰号"尿胚"的奖励.只是这个奖励我从不敢矜夸.
但那木地板下的奇趣不是蟑螂,也不是老鼠.
那是蟋蟀.每每到了夏秋,那里便是蟋蟀的天堂,唧唧唧,唧唧唧,夜夜笙歌,终不厌倦的样子.但这声音却并不恼人,大概是缘于那时的歌手并不如现在这么丰富吧?于是便常常让我们觉得那各声美妙极了,于是便惹我们想去亲近.
于是便有人行动起来,那便是我的二表兄.不知何时他练就的一手捉蟋蟀的好本领,这脑袋上长着长长须子的家伙便常常成了他的瓮中之物.但此物需成双才更有趣,看它们掐架的乐趣实在甚于现在的拳击.说起来这种动物也奇怪,有的蟋蟀明明是一母同胞,但入了那瓮就性情陡变,一家人不认一家亲起来,兄弟相残,辣手之极.兄弟尚能相煎,何况外姓乎?
然而胜负的结果却常常在我们的意料之外,并不是个头大便能做得胜将军.便有些象拳击比赛,块头大的拳击手固然威猛,却有失灵巧,譬如我们的泰森,他的金腰带便不是全靠块头大赢得的,他靠的便是灵巧和凶狠,拳头实在不敷用便还可施以牙齿.我想,倘若他变成一只蟋蟀的话定是个常胜将军.
然而蟋蟀带给我们的乐趣却只有一个季节,天气愈冷便愈难觅它们的踪迹了.尤其在入了冬以后,蟋蟀们便似乎绝迹了.于是,老屋的景象也萧条起来.幸好这种萧条并不持久,因为再过些日子便有年好过了.
其实老屋里最热闹的景象还是在过年的这些日子里.从小年夜起,一直到过了元宵节,足足有20多天的样子.这是我们举家合欢的日子,不管平日里怎样,开心也好不开心也罢,但在这段日子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喜悦着的,笑容洋溢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大人们抛开了常常戴在脸上的面具,孩儿们则更无所忌惮了,便是站到桌上扒食也不大会遭到严厉的呵斥.相反,下得桌来便有大把的压岁钱可拿.但也有不容易拿到压岁钱的孩子,却不是大人们吝啬,而是因了这孩子的可爱在作祟.因为大人们想多讨他磕头,所以便装做不肯给的样子.于是这孩子便象鸡啄米,于是大家都笑弯了腰.但这头磕得也是值钱的,因为那红包里的秘密很快就揭晓了,那个孩子的钱总比我们厚一些.于是我们便要合谋唬那多得钱的孩子分我们一些彩头,或是一挂鞭炮,或者几颗糖果,于是皆欢颜.
现在想起来,这样的年我大概已经有20多年没有参加了,然而事实上这样的盛会也已经绝迹许多年了.于是这情景便格外地珍贵起来,于是在记忆里便常常隐约有笑意和眼泪.泪迹会风干,笑容也会凝固,于是便成了铭记.
老屋在江左,江东便是平江路.平江依旧缓缓地流淌着,但平江路却已修葺一新,平江上的小桥也有几座不见旧貌了.然而在这欣欣中我却快乐不起来.幸亏老屋依旧,历尽沧桑,几经蹉跎,却依然巍峨不倒.每每想起那老屋便会惹我泪眼婆娑,但这眼泪却自喜悦的源泉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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