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刚刚走进社会两年的时候，凭着实力和意外的好运气我竟然得到了公派出国深造的机会。公司特批了我半个月的假期，让我可以做一些必要的休整和准备。
我的发小Pinka坚决不肯放过我在国内最后的几天，一定要我带她出去玩，她说的好听：“周，我现在一定要让你花人民币花个过瘾！出国可就没机会了！”
于是开车带她去香山，时间是深秋，有幸看到最后的几片红叶，回到市区两人都累得不行了，就在我家附近随便找了个小饭店。

“周，你看呀，你看那个男孩子！”Pinka压低了声音还是掩饰不住兴奋，“真漂亮！”
我从菜单中抬起头，循着Pinka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瞬间，我觉得我被某种感觉击中了，那的确是一个白皙的极漂亮的男孩子。浓眉，凤眼，眼角微微上扬，挺直的鼻梁，小嘴，嘴角也是上扬的。这样的一张面容，即使没有表情的时候看起来也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的。
极漂亮的男孩子！
“唔，还不错。”说完我继续看菜谱，自信没有流露什么。Pinka知道我喜欢男人，平时看见漂亮男人就指给我看，环肥燕瘦，真是服了她过人的接受能力。这一回，我由衷的钦佩她的眼光了。不单是漂亮，那种没有社会气息的天真才是最吸引我的。
“小弟弟，过来过来！我们要点菜！”Pinka乐呵呵的招呼那男孩，虽说这里不是什么高级的地方，但是Pinka的样子也着实令我头痛了，扭过脸假装不认识她。正好看见那孩子点一下头，从柜台边走过来。
“您好，您来点什么？”标准的普通话，每一个咬字都很认真，这证明他不是北京人。从他瘦小的身材看应该是南方人吧，我不是很有把握的猜测着。
“周，别傻愣着了，等你点菜呢！”Pinka捅了我一下，这死丫头，明明是她把人叫来的，现在却说让我点菜，一定是成心的！
“宫爆鸡丁，铁板牛柳，水煮鱼……”我看着他飞快的在单子上记菜名，觉得实在很是享受――这么一个漂亮的孩子在听自己说话呢。
“小弟弟你多大了？”Pinka一边给我的杯子里续茶一边问道。
“十八。”对答迅速简洁，然后快速的确定了菜名转身走开。
我知道他一定还未成年，这些都是店主教的应对盘问的套话吧。
那一餐我体会到了食不知味的感觉，眼光不自觉的就会跟着他走，拿着筷子半天也不动一下。每次回神时就对上Pinka笑成一条线的眼睛，我只好尴尬的埋头乱耙碗里的米饭。

第二天中午我独自一个人又到了那家店里，其实我根本无法确定他是否当班，只是想碰碰运气。
事实证明那段时间我的运气真是好的出奇，一进门就看见他在为一桌客人上菜，把盘子都摆下后他走到我的桌旁：“您好，要点什么？”程式化的语言，说完就准备记录。
“你天天都上班？”我小声问他。
他没想到有人会问这种问题，吃惊的看向我，然后笑了，点点头。真好，他记得我！高兴的心情涌上来，我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是带着期待来的。
“宫爆鸡丁，蚝油生菜。”早饭吃的晚，现在还不饿呢，我又随便点了些小菜。
今天店里人不多，我慢条斯理的吃，时而看着他――没有Pinka在身边，我看他的时间似乎更长了。一开始他以为我还想要什么，就很殷勤的过来，侧头问：“您要些什么？”见我总是笑着摇摇头，他也就一笑，继续去忙自己的事了。
我很肆无忌惮的看他，他的头发深黑浓密，不是什么叫得出名字的式样，就是随便剪的短发；他穿着制服：衬衫，红色马甲，系黑色领结，黑色腰带，裤子稍微有些大，更显得他的瘦小。这样一个男孩子，在这样大的北京城里辛苦的谋生，我真的是很心疼他了。

之后我像是找到了消磨时光的方法，每天都在那家店待三四个小时，以至于店里的其他服务员小妹一看我去就一定会把他推出来：“小远，快去，还是那个人！”
我终于知道他叫小远！
小远给人的感觉始终是很安静的，平和的略微带笑的表情。天，他的笑容！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知道那笑容纯净的使人不忍有一丝邪念！
竟然还是有人心生邪念！
我留在国内的最后一天，打定主意要整天待在那个饭店里。
只是坐在那里显然不可能，店老板隔一会儿就亲自过来问我要什么，无奈之下我的桌上已经摆了四五盘花生米，泡菜什么的。
中午时候点了一扎啤酒，正喝着就看见旁边一桌坐了一堆男人，其中一个仗着酒醉就拉扯小远的袖子一定要让他唱首歌。小远胆怯的挣扎着，求助的眼神四处张望，而周围的其他服务员却都不敢上前，老板也假装低头算账的样子，食客们都吃得热火朝天，哪有人注意到这样一双眼睛！
我忍无可忍，快步走过去：“哥们儿，别欺负小孩，让人笑话！小远，走，跟哥哥回家！”挥开那醉鬼的手就带着小远出了店门。
出了门拉着小远快步走了好远才站住，突然就想笑：好一出闹剧！我不知道当时店里的人都是什么样的表情――尤其是那个老板，我竟然把他的员工给带走了――以如此粗鲁的劫持一般的方式！
一路默默任我拉着走的小远此时正惶恐的张大眼睛看我。
“冷不冷？”他还穿着制服，单薄的衬衫，红色马甲，“抱歉！”不等他回答，我就脱下自己的夹克让他穿上，把围巾也绕在他的脖子上。这么冷的秋天，他又是这么瘦小。
“我……谢谢你……我，得回……”他低下头，模糊不清的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你叫小远。”我打断他，不想让他走！至少，不是现在……
“我叫姚远。”好名字！早就觉得他极有家教的样子，如此一个名字更让我确定这孩子竟在个小饭店里端盘子实在是个天大的错误了！
“去卖当劳好不好？”我注意到他很戒备的样子，于是想找个人多的地方让他安心，再坐下好好说说话。
他更低的垂了头，再没有其他表示。
我自然是当他默许了。

走到卖当劳门口他站住了，执意的站在我身后让我先进去。
在很靠里面的角落找到了座位，他一坐下就赶快脱了夹克递还给我：“你看一看，我有没有给弄脏……”
“怎么会。”我语气微愠――很不喜欢他这样小心的对我，更不喜欢他这样鄙夷的对自己――看都不看就接过夹克搭在椅背上。
嘱咐小远坐在位子上等着。我点了两份套餐，把可乐都换成咖啡――不明白这么冷的天气怎么还会有人来喝可乐加冰？
端着餐盘走回去的时候看到他正盯着墙上的画出神，我以为会是迪斯尼的卡通画，谁知一看却是一帧小张的水乡景色。
灰白的颜色，雾气缭绕的样子。小远那么专注的看着，仿佛是在透过一扇窗子望远处的风景。
把餐盘摆上桌子，他回过头来看我一眼，然后又是很专注的表情看盘子里的食物。
从那种很是拘谨的神情我了解到这里的环境对他而言显然是很陌生的，于是主动介绍每一样食物的名字，把番茄酱包撕开，告诉他用薯条蘸着吃；接下来是咖啡，不了解他的口味，我只把牛奶加进去就递给他：“小心，烫。”
“苦的……”小远在我的注视下喝一口，然后吐舌，整张脸都皱在一起。
我更深的微笑了，动手给他加糖。
他又试着尝了一小口，满足的笑起来。他的喜悲是如此的透明，这讨人喜欢的孩子！

“经常遇见那种人么？”开始用餐后我问道。
“……不是的。”小远拿一张餐巾纸正正反反的叠着，仿佛会被骚扰是他的错一样不好意思的咬住嘴唇。松开牙齿的时候唇色是很鲜艳的红，在白净的脸上显得美丽至极，我几乎想俯过身去吻他了！好容易才忍住，我不想伤害到他，目前所想的一切就是当他是个很可爱的小弟一样照顾他，让他远离危险――即使只是暂时的。
“你到底几岁了？”
“十七……”他戒慎的四周看一下，不很明显的喉节上下一动，小声的开口。
“说实话。”根本不相信他的说辞，他甚至年轻的不会说谎。
“……十六，真的。”他像是面对警察的盘问一样不安。
十六！真的还是个孩子呢！
见我半天无语他又赶快说：“我不是打工，那饭店是我叔叔开的，我就是趁学校放假来帮忙的……”
“会喊救命吗？”叔叔？我还真不相信那只认得钱的又肥又油的男人会和面前的小远有任何的亲戚关系！希望小远至少懂得求救。
“……”他并不了解我问话的意思。
“再遇见这种事情就喊救命！大声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量也没人敢对你怎样！”若是告诉他他的美丽会带来危险恐怕只会徒增他的困惑吧。

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九点，我知道自己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不由自主的变得焦躁起来。吃着聊着，又续点了两回东西，小远说真的吃不下了才停下。现在一人握着一杯咖啡，我听着小远说家里很困难，他已经辍学两年了，今年年初才开始打工。
“你应该回去念书，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想起饭店老板点钱时的表情我就为小远的未来担心。
“你很像我娘。”他看着我说，然后就很不好意思似的低头。
“为什么？”我吃惊不小，总以为他至少应该说我像他爹的！
“娘在的时候也是这么说……”
“对不起。”我慌忙道歉，他却一脸茫然，仿佛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道歉，仿佛在他的故乡，这样的事情――被有意或无意的以言语戳到痛处不算什么。
“挣够了钱就回家去吧，知识比什么都重要。”我只能这样反复的告诉他。

在夜色里送他回去，我们并排走着，在我的坚持下小远依然是穿着我的夹克，系着我的围巾。
走到饭馆门口站定，里面灯火通明，喧闹的声音传开很远，也不知店老板会不会为难他？
我说要送他进去，让我摆平老板那边。
小远却不同意，好像是回到自己的地盘一样他的态度变得坚决，把夹克递还给我，说着谢谢。当他要摘下围巾的时候我按住他的手：“戴着吧，送给你了。”
本来是想多给他些钱让他应对老板的责难的，可又怕那老板因此发现了利用这孩子赚钱的另外的途径，那我可真是罪过大了！于是只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放在他手心里：“自己留着。”
他惊讶的抬头，眼里有什么在暗影里也极亮的闪烁着。我怕自己会深陷在这样的光里，转身大步的离开。
――甚至没有说再见。

忘了那个清晨的机场是怎样的送行场面，好像有很多的同事，握手，告别。好像Pinka哭红了眼睛。
我没有流泪，但是记忆里所有的画面都是模糊的，我的脑海里只记得小远――十五天前我甚至还不知道就在自己住处的附近有这样一个男孩，一个只有十六岁的独自在异乡讨生活的男孩子啊！
十五天！
匆匆！太匆匆！
就在我刚开始对这块土地有所留恋的时候，人已经是在云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