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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南方的自我放逐

我在南方的自我放逐
  
  文/西门佳公子
  
  
  教学楼是一幢两楼一底的砖房,外表有些陈旧,墙体虽然贴着瓷砖,但上面沾满灰褐色的污迹,看上去给人很脏的感觉,那是雨水长期冲洗留下的痕迹。有12个教室,但有四间是空的,因为镇上毕业的小学生总是不能将它坐满,更何况每年还有几十不等的学生转到城里或更好的学校去上学。学校的人气也就可想而知了。这是长期困扰学校的难题。有一年学校毕业60多个学生,其中有20多个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全校教师很是兴奋,满以为到了9月份开学的时候,可以留住学生了,没想到还是有几十名小学毕业生转走了。倒不是因为镇上学生家长对老师不信任,而是他们觉得自己的子女有权享受条件更好的教育,反正他们舍得在孩子身上花钱。孩子的教育问题毕竟是天大的问题。这里的初中虽然教学质量也还过得去,但办学条件无论如何是无法和城里的学校相比的。我在这样的学校教书既喜欢又不喜欢。喜欢的是,工作没什么压力,教好教坏一个样,没多大的差别;不喜欢的是环境太闭塞,让人压抑。教学楼前面是一块面积不大的水泥场地,靠近旗台的一角,地上长满暗绿色的青苔,像是谁随意涂抹上去似的,画成让人看不懂的神秘图案,有点抽象派画家的韵味。这块狭小的场地夹在教学楼和教师的住房之间,阴暗潮湿,阳光不能直射,加上少有人来,地面上便形成了一团团的花花绿绿。每天晚饭过后,老师们会聚在这里,说说话,抽抽烟,然后各自回去,关上门来看电视。有时在某个教师家里组织一两桌麻将,玩到10点过后熄灯睡去。不用说,生活是相当枯燥乏味的。站在这块场中央,抬头望天,只能看见巴掌大的一点地方,大片的天空都被四周的山峰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人在其中生活久了,难免会形成心胸狭窄锱铢必较的毛病。我相信这是真的,环境对人的影响毕竟太大了。古往今来有多少人能跳出环境的包围呢?更何况都是一群凡夫俗子。
  我工作生活的地方应该是南中国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镇,在稍大一点儿的地图上找不到它的位置。要在我们县的地图上才能找到它。我曾在各种类型的地图上寻找过它,我觉得这很重要,要是弄不清楚它在地图上所处的位置,也就弄不清楚我在这个宇宙中所处的位置。偏偏我是一个缺乏方向感的人,分不清东西南北,找来找去一直没搞清楚这个问题。从大致的位置看,我生活的小镇应该位于暖温带或是中温带,气候宜人,适合人居。夏季到来的时候,雨水极为丰沛,四面山上草木葱茏,入眼清新。美中不足的是周围地势很不平坦,多坡坡坎坎,行走很不方便。且很难获得平原地带一望无际的空阔之感,山川房屋显得很逼仄拥挤。
  学校离镇上只有一里之地。可是我却不大喜欢到那个喧闹的世界中去,有时十天半月也不出去一次。我和镇上的人们一直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分不清是出于清高还是由于自卑。也许两种心态都有。这就使我拥有一个很好的观察小镇的角度,既不因为距离太近而不识庐山真面目,也不因为故意疏远而雾里看花。这种角度类似于摄影中的俯拍或是仰视,都不是正常的观察角度,可是却能获得异常真切的感受。说我是小镇的一个局外人也许有些言过其实,但有很多事情我都没放在心上,却是事实。大部分时间,我把自己关在家里,读书,睡觉,或是上网。有点儿孤僻和封闭,但我还是用第三只眼睛默默关注着小镇的一切。
  我这种性格注定不会讨得别人的喜欢,我的家人也不喜欢,我很明白这点。也很在乎我在别人眼中的形象,但我天生就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我在待人接物方面总是显得笨手笨脚,举止适当。久而久之,我失去了交往和沟通的兴趣,竟一心想要扮演一个不合时宜的人,这个角色让我无所顾忌,我行我素。我觉得生活已经够悲苦的了,还不让人保持一点儿个性的话,那简直是没法活下去的事情。我这偏执的性格大约是很难改变的了。近来发展成怕和人打交道,走在路上尤其怕遇见熟人。我怀疑自己存在一定的心理障碍,要承认这点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好在我还能自我调节自己。
  我反复打量着我所在的南方小镇,每天都看。它周围的山川,河谷,田地,庄稼,房屋,我一闭上眼睛都能画出它们的模样。我试图在最熟悉的地方看出陌生,一点一点理解它们存在的意义。要想全然了解一个地方是很困难的,非得有多年居住的经验不可。我在这里已经生活了整整20年,可仍然说不上全部了解。对我而言,小镇永远是一个生命的迷。我纵然熟悉它的外貌,却很难进入它的精神世界。在悠远的时光中,我心中的迷惑一天天增多起来。我能看清小镇的现在,却很难预见它的未来。就像我无法预见自己的未来一样。
  在和镇上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我学会了沉默。理由很简单,因为我说话并不漂亮,也不懂得如何去迎合别人。人们普遍只关心两样东西:钱和权,一个最卑微的人,一旦拥有这两样东西,马上便变得与众不同了。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既然这样,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只有沉默罢了。我看到镇上的年轻人,成天打牌赌博,赌得昏天黑地,不分早晚,有的甚至扭曲了人性。我觉得这样活着很没意思,我为他们感到悲哀,也为自己感到悲哀。每次从喧闹的场合回来后,我总是心绪难宁,我在苦苦寻找自己理想的生活方式。
  我的灵魂在南方的天空下饱受箭熬,居无定所,要想将它固定地安放在某个地方是很困难的。当童年的梦想渐渐褪色以后,剩下的只有属于中年的忧郁和迷茫。每天的生活千篇一律,毫无起色,我厌恶这种表面的宁静,可是若让我经历更多的大风大浪,我又会心存胆怯。渴望变化,而又害怕变化,首鼠两端,在命运的夹缝中进退维谷,这便是我目前的真实写照。我这种不甘平庸的想法由来已久,可是和命运较量几个回合后,败下阵来,只好老老实实地接受。可是天知道我是多么不甘心。有人对我说,人生一世,草木一春,何必自己和自己过意不去。我觉得他说得不错。我竟想要放弃自己内心的想法。说不定这是一条很好的迂回战术。
  说老实话,我不是一名好老师。我教书是为了生存。当初要不是因为家庭贫困,我也不会选择上师范。多年的教育和培养,也没能加固我的职业之心。影响我成为一名优秀教师的因素很多,但最主要的是我的思想和意识。人们说教师是太阳下最光辉的职业,我却认为教师是太阳下最艰难的职业之一。有人喜欢这顶帽子,让他们去戴好了。我更看重的是另一个头衔,一个真实的人。在许多场合,我从不隐瞒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比如说,我想调到城里去,想转行。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知道没有实现的可能,也懒得去想了。我时时反省自己的言行,对于教书,我没有过高的追求,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我教毕业的学生已经很多了,其中不乏优秀者。我有时会收到一些学生的来信,他们在信中表达对我的感谢。我感到很欣慰。觉得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当然,这没什么值得炫耀的,是我应尽的责任。对我来说,能够得到学生一两句好的评价,胜过一切。我把它作为我职业生涯的最高行动指南。记得有一位校长在教师会上说过这样一番话,作为教师,如果教了一辈子的书,都没收到过一封学生的感谢信,那你根本算不上是一名成功的教师。这位校长的观点我很赞同,因为他的这番话,我认为他是我见过的很有水平的校长之一。我理解一名好的教师,应该是能够一辈子对学生的心灵都能产生影响的教师。可惜的是现在的教育越来越走向功利,全社会的目光只盯着学生的考试成绩,仿佛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在这样的教育背景下,农村中学的生存越来越困难,生源年年减少。以我们学校为例,成绩好的学生都转到城里条件好的学校去了,剩下的都是中差生。这样的资质,三年后要让他们考上重点高中,实在是比登天还难。老师们往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教不出什么名堂,社会声誉也就越来越差。工作情绪也很低。邻近学校互相争抢生源的现象愈演愈烈,各种花招都用尽了。因为没有学生,就没有收入。
  我的学校成了这种无序竞争的直接受害者。全校学生不足300人,20多名教师教6个班。工作倒是清闲,但闲得发慌。很多教师都觉得是在浪费青春。年轻教师更是觉得有劲无处使,相比马上就要退休的老年教师,他们看不到多少希望。我暗中算了一下,离退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未来的日子还会遇到多少教育改革。我对自己的未来并不乐观。
  我一般上午没课,下午才有。我会利用这段时间做些我喜欢的事情。下午放学后,睡上一觉,为晚上的阅读和写作积蓄精力。这样的生活相对平静,要是有人突然来访,打乱了我的生活节奏,我会很长一段时间调整不过来。生活落入贯常的轨道,人就只能被它固有的惯性所牵引。我已经深深地陷落在这段流水一样的光阴里,甘心做一条随波逐流的水草。
  
  


转自: http://www.manyrose.com
顶端 Posted: 2009-03-18 18:38 | [楼 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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