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雨玲珑心 |
2006-12-20 17:29 |
吕娴忙站起来回礼,眼珠一瞬,那天丝柔情又闪现了出来。接着她低下头说:‘顾先生,您以辛勤笔耕所得,分润我们母女已经好久,窃以为道义相通不必言谢,您今天又何必客气。’ 顾逸母子听吕娴这么讲更觉得她识见高超,越发地敬爱她了,此后虽然往来频繁,亲如一家,但吕娴的神情始终给人以一种沉郁、冷漠、严厉的感觉,偶然出现一瞬间的温柔总是稍纵即逝,犹如昏夜里闪过的一线电光,顷刻就消失在漫漫的黑暗之中,令人捉摸不着。因此尽管顾妈妈十分喜欢她,而且看得出她对儿子颇有好感,却不敢冒昧地再提亲事,只是常常旁敲侧击,说自己怎么想抱孙子,怎么为‘顾氏宗祧’而担忧。顾逸呢,他对吕娴的爱慕更是与日俱增,心里暗暗盼着能常常见到她,即使没有交谈的机会,能看她掠一掠鬓发、整一整衣带,也觉得是一种慰藉。但是顾逸也是个正派的青年人,他不愿意随便把自己的感情强加给别人,所以总是很谨慎地克制着,不肯让吕娴察觉而为难。 有一天,天色已晚,吕娴到顾逸家里来归还白天所借的笔砚。那天天,顾逸觉得,灯光下的吕娴容光特别焕发,眼波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似的。小坐一会儿以后,吕娴告辞,顾妈妈吩咐儿子送到门口,而且要他看着吕娴过街进了自己的家才准回来。吕娴默默地在前面走,顾逸默默地在后面送,待走过街心,她忽然回过头来,对顾逸嫣然一笑,这一笑,顾逸好象在冰天雪地之中突然看到了一枝盛开的、鲜美、艳丽的牡丹,眼前一亮,精神一振,心扉也‘呀’的一声打开来了。他正要目前说些什么,吕娴却已经走入家门,迳自进去了。 顾逸回到自己屋里,怔怔地呆坐了一阵, 不禁取起刚才曾在吕娴手中停留过的那块砚台,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手温当然早已消失了,但顾逸仍然觉得那冰冷的砚台和上面的木盖都有一种暖意,通过指尖传到心头。他无意识地把砚盖打开,啊!里面有一张小白纸条!拿起来凑向灯光一看,哈!上面用竹簪花小楷写着两行字,是朱淑真的两句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意思明显而易见的,明明白白的。顾逸高兴得心都要跳出胸口了,手里紧紧地攥住小纸条儿,坐着不对劲,站起来也不是味儿。在屋里来回走出几趟,他又站停下来冷静地思考:我曾亲自上门求婚,她严峻地拒绝了;母亲多次暗示,她又不肯接荐儿。既然不愿结成婚姻,怎么又会甘心于‘桑问濮上’的行径呢?而且,这也不符合她平时的为人啊!可是,小纸条儿上写得那么清楚,又肯定不是偶然的、无意的,......应该怎么办呢? 在这种情况下,顾逸再也无法拒绝情感的驱使。他把小纸条儿小心地揣入怀里,窥看到母亲已经入寝,他就轻轻地举步来到对街。一推大门,掩着没有上闩。从院子里望去,吕老太屋子里的灯光已经熄了,吕娴屋里却亮着灯,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映在纸窗上,一手支颈,似乎在深思着什么。顾逸泼出胆子上前用手指敲了一下窗子,那身影缓缓地站起来,却并没有移动脚步。顾逸转到房门口推开门,吕娴迎着他又是嫣然一笑,回过头去,吹熄了烛火。 东方的曙色今天过早地从窗棂中挤出进来。顾逸轻声地问:‘您打算哪一天成婚?’ 吕娴微闭双眼,在枕上摇头:‘要成婚,昨晚何必让你来。’ ‘那......’顾逸困惑不解,‘你是戏弄我?’ ‘难道我会戏弄自己?’ ‘嫌我穷吗?’ ‘你穷?难道我富?’ ‘那,究竟是为什么?’ 吕娴微微叹息:‘为了你,也为了我。如果你相信我不是放荡女子,就请暂时不要问,日后你自会明白的。’ ‘那么,咱们今晚再商量罢。’顾逸无奈地说。 ‘不!’吕娴正颜厉色地说,‘不但不能有今晚,而且不能有今后。’ 天色将亮,吕老太屋里已经有些动静,顾逸怀着许多难解的疑惑和恋恋的感情离开这儿,回到了家里。 他把那张可珍贵的小纸条儿从怀里取出,想一想日期,昨天是十月十六日,就把它藏在书架上第十本书的第十六页夹缝里,然后躺倒在榻上,甜蜜地回忆着昨宵的温馨,同时也苦苦地思索吕娴所说的那一番话。 个把时辰之后,吕娴象以往有些日子那样,过来帮顾妈妈梳头了。顾逸听到吕娴所声音,从榻上一跃而起,趔趄着来到母亲屋里。那吕娴似乎跟昨晚换了一个人,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样儿,都不正眼觑他。顾逸待吕娴做完杂务回去时跟上去,她却头了不回,加快脚步走了,根本不睬顾逸。挨到天黑,顾逸又来到对街,吕家那大门早已关门上闩,从墙隙望进去,所有的屋子都黑洞洞的,似乎母女俩已经安歇了。 这样连续了好几天,把个顾逸急得寝食难安。那天,顾逸借着送米过去的机会,趁吕娴刚打开门就说:‘今晚门再关着,我就跳墙过来。’ 吕娴一怔又微吁一声,眼色中呈现出十分温柔,她说:‘逸哥,请你听我的,一定不要来,我的心,你迟早会懂得的。’ 说完,她又把门关上了,但是,关得轻轻地、缓缓地,似乎她也并不愿意这样做。 顾逸颓丧地回到家里,迷惑了一阵,又愠怒了一阵,但他毕竟是热爱吕娴、信赖吕娴的,渐渐地,使自己冷静了下来。他想,吕娴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目前自己还不领悟不了;既然真心诚意地爱一个姑娘,就该为她着想,体贴她的一切苦衷,哪怕还没有懂得,也该照着她的意思去做。这样一想,他的心情豁达了,再不为此而苦恼。因为他感到,他和吕娴的心是相通的,自己有几分苦恼也必然会使吕娴承受同样分量的苦恼。 此后的若干日子里,顾逸在吕娴面前恢复了十月十六日以前的庄重和亲切,他不再象前一段日子里那样要找机会多看她几眼或者设法跟在她后面走。在正常的接触中,他看到了吕娴眼中所流露的感谢和欣慰。 一天清晨,吕娴又来到顾家。那时,顾妈妈还没有起床,吕娴很难得地走进了顾逸的屋子。顾逸正在惊异,吕娴说:‘经常来你这儿的那个少年,算不算你的朋友?’ 顾逸知道指的是邻村吴生,回答说:‘是卖画认识的,相处已久,虽然性格不投,也可算是个朋友。’ ‘他已经多次对我无礼,轻薄可厌,请警告他,若不改过自新,休怪我无情。’ 说完,她匆匆上顾妈妈屋里去了。 过了一日,吴生来访顾逸,闲谈了一会,顾逸婉转地说:‘吴兄,你为人风流自喜,而我却比较迂阔。性格不同,可以各行其志。但是,对门吕家,寡母孤女,我们却应该尊重她们,不可相欺。’ ‘噢!’吴生眼珠一转,‘那妞儿向你告我的状来了?’ ‘正是。朋友有规谏之谊,故而奉劝。’ ‘哈哈,’吴生大笑起来,‘好一对君子淑女,顾兄,你要我尊重她,怎么自己倒不尊重呢?’ ‘岂有此理!’ ‘事情很明白。如果她跟你没有亲密逾常的关系,怎么会向你告状,把这类涉及暧昧的话对一个普通邻居说呢?’ ‘你,你怎么能信口雌黄.....’顾逸又急又气,话也说不周全了。 吴生又是一阵大笑:‘好了,好了,顾兄刚才说得对,咱们各行其志----看到最后谁的戏法变得巧妙!’ 说完,他竟拂拂袖子走了,把顾逸气得目瞪口呆。此后,吴生有好一阵没上顾家来,顾逸想,此人虽然言语不逊,但既然绝迹不来,或许已有所悔过,因之也不再放在心上。 一天傍晚,顾逸又把吕娴送出家门。到了门外,吕娴忽然脸儿一红,轻轻地说:‘请多走一步,我有事要告诉......’ 话音未落,吴生忽然从墙角边踅了过来,他冷笑着说:‘啊!幸会幸会,君子淑女,今天都在这儿。’ 顾逸不禁怒火上升,喝道:‘吴生!你要干什么?’ ‘轻声,轻声,何必嚷嚷呢。我只是要给两位看一样东西!’他从袖筒里取出一张纸条,高高地擎在手中。顾生定睛一看,原来是吕娴题着两句诗的那张小纸条儿,自己珍藏在书页夹缝里,从来也没有取出来过,更无人能发现,怎么会到他手里呢?顾生正满面惶惑,那吕娴却早已竖起了双眉,只听得吴生继续在用十分轻薄的语调说话:‘顾兄,今晚务请相让,使小弟也有一个尊重吕姑娘的机会----否则,我就要把这纸条交给本村父老去辨认笔迹了。’ ‘孽畜住口!’没有待吴生说完,吕娴忽然一声断喝,撩起衣襟,从腰里抽出一把玩尺长闪闪发光的匕首来。 吴生看到这把匕首,陡然大惊,向后一个翻滚,奇怪得很,一霎眼影踪全无了。 ‘孽畜!’吕娴抬头向空中望了望,‘本想饶你一命,你却一定要自取灭亡!’她把匕首随手向空中掷去,‘嗷’的一声,一只浑身白毛的大狐狸从空中跌落在地,那把匕首深深地插在它的胸口。 顾逸正被这片刻之间发生的种种奇事骇得不知所措,忽然又听到了吕娴平静的说话声:‘逸哥,请不要惊慌,把这只狐狸拖回家去,明天到市上卖了。今日暴露我也是出于无奈,第一希望你能守口如瓶;第二请不要盘查根底,以后总有一天你会通晓详情。----刚才被它打搅了,我要告诉你的事情还没有能说出来,’她又低下了头,‘我恐怕已经有了身孕了。’ 顾逸又惊又喜,他问:‘那我们的婚事----?’ ‘不,日子早着呢,还是要请你按我的主张去做,你心中要有底,暂时不要告诉妈妈。’ 顾逸答允以后,她又匆匆回家去了。 这时候,顾逸的头脑里千头万绪乱作一团,真不知道从何理起:吴生象个儒雅书生,竟是一只狐狸;吕娴是个文弱女子,却又有如此高强的本领;相爱相知,但没愿成婚;不愿成婚,又偏偏甘心受孕。这一切,究竟该怎么来解释呢? 但顾逸在信任的基础上,还是恪遵诺言,一不追问,二不声张,他相信,总有一天,吕娴会把全部真情告诉他的。 白狐被杀后三个多月,又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吕老太太在一天夜里突然患心痛病故世,待吕娴把顾逸母子请来时,吕老太已经安静地躺在榻上长眠不醒了。吕娴把悲痛当然不必说,顾逸也丢开了种种思绪,尽心竭力,帮着把丧葬事宜办妥。顾妈妈疼爱吕娴,把被褥搬到吕家,每晚陪着姑娘歇宿,过了半个月,才由吕娴劝着回家去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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