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河包山
城里的孩子在大白天响起了鞭炮,西门一夜之间窄了许多:水果,汽球,对联,烟花,门神,笑脸集合在早春的阳光里。笑得最甜蜜的是驾驶员们,车还没停稳,就有人挤上车。赶着回家过年的人,都希望汽车变成飞机,恨不得一坐上就来到家门口,把玩具交给孩子,把钞票交给老婆,把平安送给老人。
我带着六岁的女儿丁咚回家,回河包山的老家。
一瓶茅台酒,两条黄果树香烟孝敬父亲,五箱水果和饮料送给五个哥哥和姐姐各自的家,几十张“福”字见谁送谁。车出普定,我才想起,我什么也没有给母亲带。对于过年来说,我能回家,带的人越多,在家里呆的时间越长,母亲就越高兴。虽然我今年只牵着丁咚回家,只能在家里住一天,我还是跟春天一起,来到河包山,来到母亲面前。
2、丁咚的秋千
油菜花,在高原上最听春天的话。才括了几天春风,她们就风风火火风风光光地开在大地的胸脯上,跟阳光较量着灿烂和温暖。而桃花杏花梨花,就像村庄的饰物,今天插一点红,明天抹一点黄,到后天,又缀一点泛着绿的白。那香是不用擦的,花一开,整个村庄都香。
丁咚还是一进院门就站在牛圈门边,扯院里的稻草喂牛。我说丁咚,我们去田野里扯青草给牛吃吧,青草是牛喜欢吃的肉,过年了,我们让牛多吃点肉。油菜地里的青草绿得涨眼,那绿好象就是从泥土里流出来的。闻到青草的香,不由得想起了背着竹箩在河包山走过的童年。我为丁咚高兴,这个城里长大的孩子,小手摸到了青草,头上戴上了黄花,鞋上沾满了黑泥,脸上绽开了花朵般的笑。
旺旺是我大哥的儿子,丁咚的堂哥。这个六年级的孩子,飞快地为丁咚做好了秋千:把长长的牵牛绳系在院门上。丁咚开始有些胆怯,看到姐姐和哥哥们随着秋千飞翔起来,也慢慢坐了上去,小心地玩起来。等我跟母亲说了些话走出来的时候,丁咚已经开心地自己荡秋千了,一上一下,一来一回,看到丁咚在自己的笑声里小鸟一样自由地飞翔,我的心里一下子飞进了千万只小鸟,挤满了幸福。
3、年夜饭上的茅台酒
我最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母亲又在我面前哭了。
在过年的时候,我的妻子没有回到河包山,二哥的妻子没有回到河包山,远在上海的小妹红云没有回到河包山,母亲都没有哭。母亲哭,是因为大哥一家不下楼来跟我们一起吃年夜饭。母亲边流泪边骂她的大儿子:翅膀硬了!大哥埋着头小声地说:我有我的难处。我大哥的岳母来了,她是一个可怜的老女人,一生没有生一个男孩子,倒是生了七八个姑娘,男人死后,过年就轮流在女婿家。孩子们很好,对她是用抢,争着把老娘接到自己家里。这个已经嚼不动花生米的婆婆,前年在普定小女儿家过年,去年在四川三女儿家过年,今年就在河包山大女儿家过年。
我有办法让母亲笑起来。
母亲的饭做好了。我悄悄对大哥说,你先来陪老爷爷喝点酒,然后我跟你上楼去陪你外婆。和大哥一起陪老爷爷喝酒的,还有二哥和侄儿旺旺。我赶紧把茅台酒开了,给大家满上。因为激动,洒了些在炉盘了。母亲就心痛,让旺旺去舔。说可惜了可惜了,一杯好几十块钱啦!我们兄弟先敬父亲,又敬母亲。母亲不喝酒,我把酒杯抬到母亲嘴边,劝她闻一闻,抿一抿。母亲的嘴躲闪着酒杯,像害羞的新娘。我还是把酒杯送到了母亲嘴边,母亲小心的抿酒的时候,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母亲,你是我这个春天看到最美的花朵!
喝了几杯,母亲把就酒瓶抢去了。说要留着点,父亲想喝的时候得喝。再说,舅舅过几天也要来河包山。到时候让舅舅也尝尝这么好的酒。我们依了母亲。母亲哪里知道,表弟小明在贵阳做生意,一个挣上百万,舅舅在贵阳喝茅台酒,就像我父亲在河包山吃花生米一样随意。
4、送“福”去
吃完年夜饭,我拿了“福”字去五叔家。五婶到上海的女儿家过年去了,新平带着媳妇和儿子在浙江打工,不仅不回家过年,儿子也接到那边读书了。虽然只是一只手的五叔跟任平在家,茶几上还是摆满了菜。鸡、腊肉、血豆腐、香肠、红烧肉、花生米、长命菜。任平帮我拿了碗筷,我们吃肉,喝酒,说话。
任平说二十多岁的海军,找了个三十多岁的女朋友。任平说海军的那个女朋友有亲戚在香港。任平说海军说的,她的女朋友每个月有几千块工资。任平喝了口酒对我说,他不信海军的女朋友会有那么多钱。如果有这么多收入,过年回河包山来应该坐一路车来(自己开小车来),而不是坐十一路车来(自己走路来)。任平说的话我信,河包山放露天电影的院场上,已经停了好几辆各种牌子的小车。
海军长得比我高了。我一下子不能接受侄儿们一下子长大起来,海军是我看着长大的,是我送去当兵的,怎么一下子就找了个香港的女朋友呢?我绐终没有看到海军的女朋友。兴有嫂(海军的母亲)说,她躲在屋里看电视。
我把“福”字给国有哥送去。他的房子还是三十年前的样子,跟他一样,只是老了些。国有哥大我一轮,今年应该四十七了。三个妹妹都嫁人好多年了,只有国有哥一个人,陪我的大伯娘,住在老房子里。
国有哥问我,这东西贴在哪里啊?我说,福字嘛,有门的地方你就贴!
5、斗地主
住在我家隔壁的堂弟丁荣约我斗地主,斗地主就三个人玩。丁荣和张老二陪我。张老二是我二姐夫的弟弟。他和丁荣都自己买了中巴车跑客运,身上有大把大把的钱。我赢他们点钱,应该。我们才斗了几把,国有哥,任平,一个在河包山过年的浙江人也斗了起来。我们斗的是五块的底,用加。国有哥他们斗的是两块的底,也用加。
我赢了四十块钱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了。我让丁荣的老婆小老六把电视打开,我想看春节联欢晚会。正在炒葵花的她说,不开了,吵死人,好好打牌。
我不想再继续斗地主,想回家陪父母看电视。
母亲和父亲坐在炉火边看电视,我眼睛不太好,抬条小凳坐到前面。父亲七十岁,母亲六十八岁,眼睛都比我好。母亲叫我自己去拿苹果吃,说放在家里也是放着:父亲吃不动了,母亲不喜欢吃。我没有动,放着就放着吧,老人们看到苹果,也就看到经常在外面跑的儿子了。
二哥也约了人在家里打牌。他们玩的是搓怪噜,也带彩,码子是包谷籽,一角钱一颗。
赵本山演完小品,我的肚子就饿了。
母亲帮我热饭,用韭黄和红烧肉。我吃,父亲也吃。我们吃不完,母亲再吃。吃完饭,洗个热水脚,春节联欢晚会也就结束了。我躺在大哥二楼还没有装修好的房间里。旺旺睡了,我还不想睡。我翻开王剑冰编的《2006年度散文选》,我想在别人的文字里睡去。这样,对于这个春天的夜晚,我可以少想些跟春天无关的事情。
6、黄牛要下儿啦
一觉醒来,时间就走到了大年初一早上十点了。二哥挑着一挑青草从外面回来了,满身的阳光。我和丁咚去扯青草来喂牛是浪漫,当作游戏来玩。二哥扯青草来喂牛是责任,当作事情来做。一早一晚,每天俩趟。
快四十岁的二哥在河包山守着两亩田地,一个女儿(儿子让老婆带走了),三头黄牛过日子。二哥本来是有工作的,因一个企业的破产,突然之间就成了没有土地的农民。他种桃树,喂鸡,养牛,当村会计,带孩子,杀象棋,穿着我送的迷彩服,梦想着自己起大房子。大年初一的这个早上,二哥突然兴奋起来,一会钻进牛圈里,一会在院里走来走去。他跑去向母亲报告:妈,黄牛要下儿了!母亲走到牛圈子门边,看到黄母牛的奶发涨,眼发亮,也跟着一脸的激动。
这个时候,我要离开母亲,离开河包山,离开二哥那头快下儿的黄母牛了。明天一大早,我就要一个人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马上要当妈的黄母牛,愿你们母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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