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黄昏经过边境小镇
下雨的黄昏,当我站在小镇入口,有一阵风,从头吹到脚。
我想起,许多年前,我爱过小镇的一个女孩,就如同偷过小镇一件东西。
我后悔我没在小镇喝过一次酒。
我在小镇吃过饭,都是长路上充饥。爆炒了青豆,或是红椒,大盆的汤端上来的时候,牛的头骨横卧于雾气之中。然后,老板把骨头抄起来,附在骨头上的肉泥像雪崩一样,融进汤里,漉漉有声。
吃饱了,我站起来,不知吃饱以后该去向何方,该做一些什么事,就那样失神一般,晃出低矮的饭馆,阳光狠毒,苍蝇凶猛。
肥大的狗像牛一样,正泰然高卧于正午汹涌的阳光之中。
然后许多次经过那里。有时候,小镇在朝阳里,像一个仙境。有时候,小镇在月光里,像另一个仙境。
我以为自己和小镇已经互为知己,但其实一无所知。
人的一生比小镇的日常还要匆忙,比去往小镇的路还要短,比小镇里流窜的微风更无目的。
有的地方一生里只去过一次,然后背离,互相思念。小镇也许记得我张望的方向,小镇也许还未发现有一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过路。
尽管我觉出自己已经隐匿其中,就像从没有什么发生。
有多久没来小镇了?仿佛有一种我看不出的什么阻梗,使我一直无法到达。
小镇和我天各一方,它站在原地多少年,看着我往各个方向走动,有时候离小镇远,有时候离小镇近。
直到我决定刻意地去路过一次那里,从此不再回来。那时,小镇静默,浸于黄昏雨里。细雨像失散的水,像哭,像不管不顾地落失。天很矮,像是要扣下来,但总也不扣下来。天与地僵持着,如同裂开了无法弥合的重伤。
这算不古道西风瘦马,也不是商略黄昏雨,更不是阶前点滴到天明。下雨的黄昏最接近神,却没有让我得到启示,我是缺氧的,是黄昏后落下大片的黑暗,逼着人呼喊,空气滞重,往榨出肠愁里积蓄的酒与泪。
忘了自己是否找过小镇里的人说话,想表达的时候,却多半又宁可孤独。但我一定对那堵站立的墙说过些什么。
可是,小镇就是比我多些耐心。
那些房子和树们,有些在成长,有些在颓去,面目越来越相像,越来越古旧,新生的草在春和夏,才挤在古旧的树或房子中间,占住四季里的一些节余。
离开小镇的时候,奔跑的姿势也许最恰当。这样的地方,适合不知道对方姓名的爱情,或者没道理的逃离、尚未成为嗜好的喝酒,以及姿态优美的自杀。
若有来世,恰好三月,我应与人结伴,去小镇吟一首诗。诗要短,甚或无字。
就这样,我路过小镇,小镇也路过我,不停交叉的时候,我的人生过去许多……是最后的那一天,我最后一次路过它:我离小镇很远的时候,小镇的街道横在那里。到我接近,街道变成竖的。等我离开,小镇的街又横在远处,等待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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