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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拓居论坛 » 情感长廊 » 记忆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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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雨玲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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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幽魂

杨维文躺在病床上,听到嘈杂的人声，看到许多人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心烦意乱，想轰走他们，想静一静，想独自一个人。她死死地闭着眼睛，可她还是看到了鲜血，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女孩，听到了刺耳的刹车声。她杀了她，她杀了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她的准确性上还飘动着漂亮的蝴蝶结......泪水顺着杨维文的脸颊流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杨维文终于睁开了眼。一个女医生高兴地看着她，轻声对杨维文说：“你已经昏迷了4天了。”杨维文怔怔地看着医生，问那个被撞的女孩怎么样了？医生一愣，摇摇头，说车祸现场只有她自己，没有女孩。她的车撞到了高架桥护栏上，她昏了过去，脑子受了伤。杨维文闭上眼睛，不，她明明看到了女孩，女孩突然出现在车前，她猛打方向盘，但还是撞到了她。
“我这是在哪儿？”杨维文问。
“石家庄二院。”医生看着她，又问：“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杨维文摇摇头，说只记得出差去邯郸。医生点头，说她是在高速公路上出的车祸，有人打了120，她们把她拉了回来。车祸引起了脑震荡，有时候记忆会模糊，这并不奇怪。
女医生让她好好休息，然后出去了。杨维文勉强坐起来，发现病房里还有一个小男孩。男孩失去了一条腿，正呆呆地看着她，他的样子似乎很好奇。杨维文轻声打了个招呼，男孩低下头，半晌，似乎下了决心，对杨维文说：“你昏迷了好几天，这几天你一直不停地说话，像在和谁吵架。”
杨维文皱起眉，“和人吵架？”她性格平各，极少与人争执，怎么会在昏迷中与人吵架？
“你不信？你的声音好大。我把你说的话都记下一了。你想看看吗？”男孩问。
杨维文点头。男孩下床，瘸着腿跳到杨维文床前，将手里一个笔记本递给杨维文。杨维文打开笔记本，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几页。那些字句含混不清，但依稀可以看到杨维文在向人讲述一件事情，讲得急切而认真，但对方好象根本不相信她。

你骗我。根本不是这样。妈妈讲述的不是事实，不是我干的。你要相信我，你得相信我。阿梅，阿梅，是另外一个人。我想死。我想死。我真的很想死。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没有疯，真的没有疯。她被揪着头发。我害怕，我在跑，我一直都在跑。我摔倒了，好疼。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太固执了，你自私，固执，从来都是这样！我现在知道了。我看到她了，她头发上扎着蝴蝶结，她在喊“姐姐”。

整整几页，杨维文不停重复地就是这些话。放下笔记本，杨维文满头雾水。在昏迷中，她想起了什么？她在和谁争辩？阿梅是她的妹妹，已经死了23年。
“我昏迷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杨维文问男孩。
“医生都被你吓坏了。你像个疯子。两个医生按着你。那不是昏迷，很像是精神病发作。我也很害怕。”男孩说。
杨维文疑惑地低下头。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有高声说过话，她温顺，乖巧，沉默，就像生长在墙角里的植物，不会争取一丝阳光。“妈妈讲述的不是事实，”这是什么意思？她到底讲述了什么？妈妈，5年前患癌症去世了。去世前，她们母女一直不太亲密。
合上眼，杨维文努力回想车祸前看到的女孩，她穿着红色的衣服，头发上有蝴蝶结，她在看着自己。她是谁？为什么没有在车祸现场出现？
杨维文脑子里像有一团乱麻。她是个罪人，从阿梅死去的那天起，她就在负罪感中活着。在她岁那年，她曾跳楼自杀，虽然没有死，后来许多事却断断续续，不再记得清楚。
在医生住了一星期，杨维文伤愈出院了。她给公司经理打电话，请了一个月假。她想好好弄清楚，在昏迷中她为什么会说那些话？她的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阿梅5岁时在河里溺水而死，妹妹死后，她一直心存内疚，她内疚了二十多年，可她为什么会内疚？
杨维文开车来到老家。家里只剩了父亲，他瘫痪了，平时由保姆照顾。杨维文推开门，看到保姆正给父亲洗脚。见女儿回来，父亲十分高兴，说早晨就听到树上的喜鹊叫，想不到是她回来。杨维文走到父亲身边，叫保姆去忙，自己给父亲洗脚。见到父亲，她心里暖暖的。
杨维文没有提自己出车祸的事。推父亲到院子晒太阳，为他削水果，她不经意间提起了阿梅，问父亲，阿梅溺水时，自己在哪里？
父亲脸色变了。他一言不发，独自转着轮椅，走到院子里的一株老槐树下。杨维文跟过去，父亲说这棵树就是阿梅小时候栽的。因为她喜欢吃槐花，吵着要他在院子里种一棵槐树。杨维文扶住父亲的椅子，说阿梅的死是不是因为她？父亲缓缓地说当时他不在家，他在外地，当他得知消息赶回来时，阿梅已经死。母亲说，是阿文带阿梅下河，阿梅才溺死。
杨维文叹了口气，说母亲不是这么说的，不是。父亲抬起头，拉住杨维文的手，说：“她已经死了，怎么说都不重要了，忘了这件事吧。”
“不，不是这样。我身上一直背着包袱，可我不知道这包袱是什么。爸爸，你告诉我，无论是什么事，我都能挺住。”杨维文蹲在父亲身边说。
父亲摇头。
“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想知道真相，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自杀。我有权利知道。”杨维文看着父亲的眼睛，坚定地说。
父亲长长叹了口气，说当他回来，看到阿梅的尸体，母亲说是阿文推妹妹下河，所以阿梅才淹死。母亲说她嫉妒妹妹，嫉妒聪明伶俐的阿梅夺走了所有的爱，她故意要淹死妹妹。
“我不相信她的话。那只是她因为推动阿梅说的疯话，不是真的。”父亲用力握一下女儿的手说。
杨维文仰起脸，泪水模糊了眼睛。果然是这样，她内疚，是因为她杀了妹妹；她9岁就要自杀，因为她想赎罪。那年她读小学三年级，因为完不成作业，老师对她说：“你是杀死妹妹的凶手。你不可救药。”就在那一晚，她爬上了村子里的高塔，纵身而下。可她没有死，甚至没有摔断一根骨头。
吃过午饭，父亲休息，杨维文给医生打电话，问清楚自己遭遇车祸的地点，然后开车上路了。
走了不到两小时，她来到了出事地点。是一座高架桥，在桥上可以看到田野，河流。杨维文扶住桥栏杆，看到远处的河岸边有孩子在嬉戏。她闭上眼睛，深呼吸，恍惚中又看到了那个女孩，女孩系着蝴蝶结，看着她，嘴唇翕动，叫着“姐姐”。杨维文的脑子里像有一道闪电划过，那是阿梅！车行在桥上，看到奔涌的河流，那河流与童年的河流是如此相似，一瞬间她的记忆复苏，她看到了23年前的阿梅！
天，渐渐黑下来。杨维文急急地开车往回赶。走到村边，她看到保姆推着父亲过来。她停下车，父亲远远地望着她，向她招手。杨维文走过去，父亲拉着她的手，说不是她的错，况且，自从发生那件事，她就变了一个人，从前的叛逆女孩变成了现在沉默温和与人无争的乖乖女，她所受的惩罚已经够了。
杨维文看着父亲，心如刀绞。村边那条曾经奔涌不息的大河已经干涸，河道里种满了庄稼，即使站在河岸边，她也无从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杨维文蹲下来，手抓起一把泥土，朝远处扔去。
这时，村口的喇叭响了，在一遍遍广播村东来了卖西红柿和黄瓜的车，谁家想买赶紧过来。所维文抬起头，村东高高的大喇叭是这个村子的樗，已经存在了几十年。它的声音可以传出十几里，车里八村的人都听得到。小时候，这喇叭是寻找失踪的猫狗、家禽及买卖东西的最好媒介，每天都要响上十几回。盯着喇叭，杨维文蓦然看到一个陌生女人，她拉着她的手，让她喊“妈妈”。那个女人很漂亮，很温柔，她抚摸杨维文的头发，往她的口袋里塞糖。父亲在旁边坐着，微笑着看着她。
杨维文突然站起身来，看着父亲说：“阿梅死的那天，你没有在外地。你，没有去外地。”
父亲惊愕，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
“你在一个女人的家里。她家就在邻村。妹妹出了事，妈妈通过村子里的喇叭找你。你是听到喇叭里的广播才回来的。”杨维文急切地说。
父亲呆呆地看着杨维文，半晌，缓缓地点头。他说一直和她母亲感情不合，他想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但那个女人已经嫁人。他们私下里有来往，并约定各自离婚，然后远走高飞。后来，小女儿出了事，他看到妻子悲痛欲绝，并把大女儿当成了罪人，为了妻子，为了他最疼爱的女儿，他留了下来。
杨维文再次蹲了下来，抱住了父亲的双腿。母亲去世前，她甚至不敢独自和母亲相处，她害怕母亲，只有父亲在家里，她才有安全感。父亲，就像她的保护神。她抚摸着父亲失去知觉的双腿，泪水流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她似乎感觉到一双手扼住了她的喉咙。那是一双有力的手，越攥越紧，她闭着眼睛，无力反抗。
“文文，你怎么了？快醒醒，快醒醒。”
听到父亲焦急的声音，杨维文睁开眼。她突然起身，后退两步，急急地上了车。父亲在身后喊着什么，她一句都没听到。一进家门，杨维文就冲进母亲的卧室。她翻开所有的箱子，柜子，橱子。终于，在一个小箱子里，她找到一个小相册。杨维文的手哆嗦着，翻到中间一页，里面有一张父母年轻时的照片。照片上是四个人，父母、母亲的女友和她的丈夫。
杨维文紧紧盯着那个女人，她漂亮，温柔、妩媚。就是她，抓糖给她吃，哄着她，让她喊“妈妈”。她身边的男人，额头一道伤疤。
抱着相册，杨维文看到父亲已经在院子里。杨维文一步步走近他，指着照片上的男人，含着泪说：“我想起来了，我全想起来了。是他，是他把阿梅扔进河里。我吓坏了，我拼命地跑，一直跑，可我摔倒了，摔在了石头上。他以为我死了，用力掐了一下我的脖子，然后离开。”
父亲震惊地看着她，半晌才喃喃地问：“真的是他？”
“是。当你和他的妻子鬼混时，她的丈夫正在杀死你的女儿。”说完，杨维文就往院外走。
“你要去哪儿？”父亲边喊边摇着轮椅追她。
杨维文回过头，说要去找那个男人。她背负了23年的罪，可这罪是他的，她要还给他。父亲老泪纵横，他嘴唇哆嗦着，半晌才说那个男人死了。20看前，他精神病发作，就在阿梅死的地方，跳河自杀。
杨维文呆住了，手一桦，相册掉到了地上。那张照片滑出来，跳跃着，落到了父亲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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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望:2 (By 落拓居士) | 2007-01-02 1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