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棵树相遇的宁静时分
　　
　　文/西门佳公子
　　
　　
　　 我和一棵树在异乡的天空下相遇了。
　　
　　 那是一棵树冠阔大气势非凡的黄角兰。在我的人生经历中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峻拔元气充沛的树，它给我的感觉不亚于在街头突然邂逅了一位绝世美女所带给我的惊讶和爱慕。在我的老家，也曾见过一棵比较高大的树，而且还热情赞美过它屈曲盘旋的虬枝，伸展到空中的姿态和一到春天便挂在枝头的密不透风的美丽叶片，然而它和异乡的这棵树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值一提。我再一次从树的身上领悟到一个极为浅显的道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要是没有这样一次意外的经历，我将像《秋水》中的河神一样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我从中午的睡眠中清醒过来。秋阳正炽，窗外一片耀眼的白光。在这午后时分，秋老虎将它的余威毫无保留地发挥到极致，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蕴藏着生命中最后所有的激情和能量。它那锐利的光芒照在一排排颜色铁青的橘子树上，更显苍翠可人。一对形体羸弱的的小麻雀悠闲自在地在树间飞来跳去，表现出无与伦比的欢乐――我想它们心中一定充溢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欢乐――可是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秋天，它一点儿也不典型，和刚过去的那个夏天并无二致。我喜欢的秋天应该是这样的，天高地阔，深沉的凉气从天边漫延过来，将我慢慢包围。大片的浓雾从蓝色的湖底升起，弥漫到天地间――苍凉沉郁。我对秋天的鉴赏带有病态的审美眼光，我从无数古人的诗句中精心设计着心中的秋天。然而这样的秋天已经好些年不见了，变得有点温文尔雅，没有大起大落，像一出平淡乏味的泡末剧。尤其是全球气温持续升高后，早就颠覆和篡改了我心中保留的那幅“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秋景图。
　　
　　 绕过一条狭长的水泥甬道，我从黄角树下匆匆地走过，这个时候，我没有时间去凝望它，最多和它默默对视几秒种。我得赶到学校去，上下午的课。而且我也不认为这是欣赏那棵树的最佳时机。最佳时机是在傍晚，暮云四合万籁俱寂之时。
　　
　　 让我还是先来介绍一下那棵高耸入云的黄角树周围的环境吧，这点很重要，像我们理解一篇课文，通常需要先了解作家的写作背景一样。它位于粮站的院子里，那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周围几排土砖砌的大房子，墙壁用石灰刷的粉白雪亮，一律封到顶层的仓库。每个房间都装满了清油大米和面粉。在我的印象中，很多地方，粮站早已退出历史舞台，成为计划经济时代被淘汰的一个历史名词。人们有了更为便利的买粮食的去处。只有这里的粮站还在艰难地支撑着。每天很少看到有人来这里买米。站里不多的几名职工，整天无所事事，呆在那间设施陈旧的办公室里聊天喝茶或是做手工，俨然是一群被时代遗忘的人――拿着不多的一点工资，昏天黑地地过着倒死不活的日子。我无从了解他们心里的感受，但他们的脸上都写满了说不出的无奈和颓废的表情。粮站除了装满粮食的仓库外，还有很多空房子，被他们的领导用来租给二中校的教师作寝室，租金不高，每套房子一年下来也才300元的租金。能有一点收入也就不错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说偌大的一个院子，空空荡荡，有人住进来总算添了几分人气，因为它平日实在冷清得有点吓人。
　　
　　 我住的房间离院子里的那棵黄角树只有几步之遥。站在房间里，一抬头就能看到它那班驳的树影，三五月明之夜，银色的光辉洒满树身，像披着一层轻盈的薄纱。这个房间上半年刚死过一个人，是他们的站长，很年轻，只有30来岁，得的是癌症。他们对我隐瞒了这个事实。我在毫不知晓的情况下一头住了进来。后来我听说了，心头难免产生一丝阴影，不过很快也就释然了。我对自己说，我又不认识那个人，有什么好怕的。我房间的左右住着两户人家，都是里面的职工。我猜想她们当初让我住这里是为了给她们壮胆。我也相信自己是有这个胆量的。但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我住在一个死过人的房间里，每天呼吸着他曾经呼吸过的气息，使用着他曾经用过的家具，还睡在他曾经睡过的床上――尽管我一向胆大，还是多少有点儿心有余悸。刚来的那几天我不敢熄灯睡觉，一直亮到天明。屋子里的灯从窗户射出去，照在黄角树粗大的树身上。我一眼不眨地盯着窗外，怕有什么狰狞的面孔，从窗外探进头来，用它那血淋淋的爪子向我扑来。这个时候，黄角树高大稳重的形象及时地挽救了我，它帮我赶跑了心中的魔障，像一个守护神一样看着我，使我不再惧怕听见外面的风吹草动。
　　
　　 还需要告诉你的是，我房间的后面，隔着一道围墙，是一片荒凉的墓地。目光越过半人高的围墙，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地里躺满了乱七八糟的矮小的坟堆。夜晚来临，室内的空气静寂得像窗外的那块墓地。偶尔有秋虫的叫声从草间传来，在我听来就像来自黑暗的地狱，带着森森的鬼气。我只有靠大声读书来消除心中的恐惧。我看书到很晚，非把自己看得精疲力尽才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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