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最后那一剑
一直不明白,《青蛇》结尾的时候,小青刺向许仙的那一剑。觉得许仙很无辜。不幸给白蛇看上,倒也过了几天幸福日子,知道了白蛇青蛇都是妖,他也并没有想着去告发,而且还尽量替她们遮掩,法海要惩治白素贞,许仙甚至自愿当和尚,为的是救她俩。为什么到最后青蛇要将许仙刺死呢?随着我年岁见长,了解了一点世事,总算明白那一剑的意蕴。
青蛇那一剑,代表了作者李碧华对男人的绝望,代表男人作为靠山的不可靠和女人将全部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的荒谬。许仙的确没有抛弃白素贞,而且在得知两人是妖以后,还尽力替他们遮掩,甚至打算救人。但是与白素贞为爱情付出的心力来说,他显得太苍白了,他的苍白在于他始终就没有懂过白素贞。白素贞为了爱情放弃了千年修炼,过起了人间的生活,为了许仙付出了他的全部,怀孕生子,提防着手足姐妹,甚至准备赶她走。在法海要破坏他们的爱情时,不惜以怀孕之身与法海斗法,在她眼里爱情就是她的一切。而许仙是不懂得她的。小青从一个经常懒于修行的蛇妖,到羡慕姐姐的具有人的情感,甚至试着挑逗许仙,以至姐姐要将它赶走,在面临强敌时,姊妹情深,她同姐姐一起同法海斗法,在昏天暗地的斗争中,在白素贞产下一子死去后,她终于留下了伤心的眼泪。具有了人的感情,她同时也明白了,姐姐的一切不幸,最后丧失性命都是因为身边这个苍白的男人。忍不住心头怒火,反身将他一剑刺死。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丁玲四十年代初写的《我在霞村的时候》,贞贞就对男人失望了。她不希求得到男人的保护,也不希求周围人的谅解。她要到新的地方去寻找新的希望。虽然一直不太明白贞贞的绝望,我却有一种清清楚楚的担忧:那样的新地方、新希望,它存在吗?丁玲后来因为她的《三八节有感》受到批判,也很快转向,写出了《太阳照在桑干河上》那样符合主流叙事话语的作品来。直到后来,她都没有写出象早期的作品那样有分量的东西来。后来的很长时间,这个女中豪杰式的人物,甚至没有人知道她的行踪。当我在报纸上读到丁玲的传记时,是她刚刚去世。她一生最有创造力的年华都在重重压力下糟蹋掉了。直到丁玲去世后多年,还有人说丁玲具备一个坏女人的一切特点。一直向往着温暖和爱,希望有一个男人保护她的萧红,被认为没有“妻性”。
由对男人寄予太多希望到决绝失望,或者在“未敢翻身已碰头”的压力下进退失据,我困惑于眼光所触、思虑所及的女性生活状况,同时内心一直有一种直觉,一定有别的表达方式。哪怕只是因为女人同男人一起创造了生活,一起经历了世界的一切风雨,她们就一定有充分的想象和足够的力量,担当得起另外的表达自己存在的方式。我为了这样的直觉去寻找,我的直觉没有失我失望。
那样的方式是一直存在的,一直被一些女人坦然地表达着。
我探询的目光经过许多女子,其中就包括了诗人阿赫玛托娃。
阿赫玛托娃在意识到自己的诗才时,不顾父母的反对,说“我是不会让度这枚戒指的――无论是谁,也无论什么时候。” 阿赫玛托娃用诗来表达自己的存在,一生经历了人们难以承受的苦难和折磨。她被禁止发表作品,生活没有来源,长期寄居在别人家里,作为一个女人,她在生活上被人攻击。这样的方式对付一个女人,是人们最顺手,最便当,也最缺乏创造力的方式,却往往最具有伤害力。但这一切阿赫玛托娃都经受住了。她说:“生活在这样的时代是我的幸运,让我见识史无前例的历史事件。”没有人们通常想象的女人式的凄凄怨怨,没有见识浅短,她从来没有做过有违自己良心和愿望的事情。以无悔之心坚持了用诗歌歌唱人性。“诗人哪怕他象荷马一样,瞎了眼,或象贝多芬那样失了聪,他们仍能见其所见,闻其所闻,统摄人生。”
阿赫玛托娃年轻时优雅漂亮,是诗坛的缪斯。到了中年以后,身材渐渐臃肿。心情好的时候她才把自己打扮起来。我于是想,也许正是那臃肿的身材帮助她度过了严冬的漫长岁月,那就象熊在冬天储存的脂肪。
如果说,阿赫玛托娃用宗教般的忍耐承受了一切苦难的话,另一个女人则是用现代女人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存在。她洞察男女关系的幽微,清楚在这个男权社会中女人的处境,她将那些肆意得失去形状的男人拉到人们眼前展览,揭示男女世界的真相。顺带批评眼见的强弱世界的丑恶。她触犯了众怒,在奥地利国内,曾经有人打出横幅问:“要文化,还是要耶利内克?”她生活在西方,却没有丝毫宗教情结,她敬畏的是大自然。这个被母亲一心想培养成出人头地的人物的女人,求学期间曾经因为精神失常数度休学,她最终度过了精神危机。现在的她目光坚定如磐石,显示着她毫不动摇的立场。
或者她并没有找到消除这个存在着强者和弱者,因而就存在着欺压和不平等的世界的真正症结,但她致力于揭示这个世界上她意识到的不平等,对于呼唤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不无裨益,更何况她美妙的语言和文学手法带给人们的享受。
我所欣赏的是她们同很多我找寻到的女人一样,并没有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也没有自定义为一个弱者,纠缠于要不要解放还是解放多少的问题。而是直奔主题,按适合自己的方式表达自己,坦然展示自己的存在,一切加在身上的不合理的成规,都在这样顺应天性的生命方式中被冲破了。她们冲破成规所付出的牺牲之大,使我明白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男权社会,不过有这样的女人世界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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