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 筝
周日去了琴行。
记得那日灼灼暖人的阳光。中途,颖骑车白色电动车遥遥而来。她一贯将头发盘起,别了璀璨的花朵状水晶发夹。
见到我的时候,她一如既往的欢喜。她说叶,我在想,等我们几个姐妹都变得有钱了,我们都去学古筝吧,然后去九寨沟的黄龙寺弹琴,多么好!
上帝。我亲爱的姐妹,她的话语总是如此令人绝倒。我无法想象几个女人如何把庞大的古筝运到九寨沟再搬上山顶的场景。只是大笑。肆无忌惮的在阳光下放声大笑。
笑够了,心里却有些疼。深深的看颖,看她收敛隐忍的憔悴容颜。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却如此迅疾的老去。记得她曾苦笑着说,眼袋已经深的去不掉,因为哭得太多了。
她的无奈,在于始终无法摆脱命运给予的悲伤。不能放弃名存实亡的婚姻,不能去争取一点点自己的幸福。
看着颖,有时候不得不去信宿命。每一个人的人生,都如此不同。连年月,都是欺负着人性的懦弱,不放手,如何能得到?
去琴行的时候,情不自禁留意了古筝。墙上挂着的,窗角摆着的,古朴的暗棕色漆,有的雕了花。深浅浓淡,各自顾着各自的风韵。看着仿佛承了千年的重,一抱却轻盈飘忽的如同岁月里遗落的叶。
年轻的店老板推荐我学习长笛,一种西洋乐器,乐律类似与中国竹笛,只是更为繁琐。我却站在门口央求店里的老者弹奏古筝。老人含笑应允,弹了一曲《渔歌唱晚》,琴声丁冬,在时光里一波波起伏。听得我微微动容,当下便起了学古筝的心。
走出琴行,发现许久不曾有过如此安静的午后,金色的阳光,完整的从云端流泻而下。
忽然想,说不定,真有那么一天,与姐妹们去黄龙寺弹古筝呢。
吉 他
有人说,吉他是属于青春的乐器。我认同。在我的记忆里,吉他不羁,狂野,颓废,快乐,忧伤,是同成长和疼痛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那个时候的我,喜欢将长发编成两根辫子,扎上淡蓝色的绸缎,每日抱着吉他坐在花店的浓郁香气里弹唱生涩的歌。
那个时候的我,可以轻易分辨出玫瑰、百合以及剑兰等花朵的芳香,可以脱口而出各种花语,并懂得如何令开败的花朵暂时焕发出新的神采。可是,却不懂得经营爱情。
我执意离开。无数清晨傍晚,独自来来去去。开一家名叫“灰姑娘”的小花房,每日弄花,剪枝,换水。空暇迷恋上自己写歌谱曲,自弹自唱,旁若无人。
他经常来,坐在寂静的店堂里,只会拨弄着吉他的琴弦。我们面对着无所适从的孤独,一遍又一遍争执,合好,再分开。
那个时候我留长发。用一种叫做星期五的清甜香水。指甲剪的光光的,指尖因为按琴起了老茧。
不知道为什么忧伤这么多,在我们青春的仓皇里,和吉他一起沉淀,直至面目模糊。
最多的时候,我们拥有四把吉他。一把古典,两把民谣,一把电吉他。
我们抱着吉他唱郑均的《灰姑娘》和《极乐世界》,也弹老狼的《流浪歌手的情人》。一转眼,便是很多年过去了。
我们最终没有分开。因为牵挂是吉他上一根细细的弦,谁也没有勇气去拉断,只有小心的维护和珍惜。
多年后遇到一个男孩,突然对我说他曾经在多年前喜欢去一家花店买花。只是为了去花店看看那个弹吉他的女孩子。看看她辫子上的蓝色蝴蝶结和干净透明的微笑。
我笑着问,真的吗?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男孩便笑,当然是真的。只是那时候我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你怎么可能注意我。
原来,当我沉浸在忧伤里的时候,我的美丽便同吉他一起,成为一道风景。
如此,他便是幸福的,见证了我成长的岁月。我亦同样。
陶 埙
吹埙完全是偶然。在上海城隍庙的乐器摊上第一次听到卖埙人吹奏,当时就被那种悠远寂寞的音乐所震动。那种声音苍凉低沉,仿佛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心脏,隐匿的疼痛着。
后来终于在杭州的河坊街买到一只黛青色的六孔陶埙。握住它,周围的喧嚣都离得很远。我站立在如潮的人群中,眉目清凉的微笑。
是石头教会我如何更好的吹埙,如何将低音的“咪”和“索”区分开来。石头是才华横溢的男子,因此能够有一颗傲然的灵魂,纤尘不染。
很长的时间里,我是如此喜爱这只陶埙,每天都带在身边,随时拿出来吹。这是能够沉淀浮躁的音乐,因为太过寂寥,于是不能够融合进现实的生活。
我是知道的,就像有些人,生来就必须承担孤独。这只埙,常常就这样不合时宜的存在着。没有人愿意懂它,它亦不愿去理会任何人。
然后一个下过雪的冬季清晨。我在上班的路上连人带车滑到,包被压在身下,包里的陶埙,碎了。那一瞬间的伤痕,无形而又凛冽。
从此便不再吹埙。
如今,我重新拥有了一只埙,是杭州的朋友特地去河坊街买来送给我。黛青色六孔陶埙,与碎掉的那只几乎一样,上面挂着观音菩萨的快乐符。
我将它用潭木匠的蓝印花布袋装了起来,用一种虔诚的姿势,缅怀那段沉静如水的岁月。
葫芦丝
家里的乐器,最多要数葫芦丝。共有5支,来自5个不同地方。张家界。安吉。九华山。有一支是他从桂林带回。最喜欢的那支,则是父亲送给我的。
有一段日子独自生活。每天上网到深夜,习惯吹一曲《月光下的凤尾竹》再去洗澡睡觉。明快而悠扬的节奏,吹得顺了,便是满心欢喜。睡眠也香。
自己本身并不特别喜欢这般带着鲜明民族色彩的乐器,父亲却喜欢。于是总想吹好一首曲子,给他听。
总觉得还有些孩子气的好胜,暗暗仍然期待着父亲的夸赞。
从小就知道父亲是有些才情的男子,却因为性格里细致谨慎的成分,放弃许多机会。但父亲却是天下最为称职的父亲,能够烧出世界上最美味的菜肴。
在我还是孩童时,父亲就开始教我画金鱼,使我渐渐对绘画有了强烈兴趣。稍微大一点,他教我吹笛子和口琴,甚至烹饪。这些小小的启蒙给我生命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我因此而拥有了一颗细腻丰盈的心。
我想只要父亲喜欢,我便会一直吹葫芦丝。
记得前阵子有久违的朋友打电话给我,说起我曾经答应要吹奏葫芦丝给他听。
朋友因为工作原因已经调离嘉兴。也有阵子不联系。记忆里,是笑容亲切的男子,说话总为自己留得三分余地。且有甚强的自尊心,因为一次我电话里的漫不经心,居然与我赌了半年的气。
寂静的晚上,我笑着跑去书房,将电话搁在竹架上,匆匆吹了一曲葫芦丝。朋友听出我的凌乱。笑我敷衍。我亦笑。
心里突然有些惆怅。生活里有些场景总觉得似曾相识,而一些本来清晰的脸庞,却渐渐模糊了。无来由的,就念起这么一句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电子琴
我曾经梦想拥有一架钢琴。想象着烛火轻轻摇曳,身穿丝绸长裙的女子优雅的打开琴盖,她修长的手指如鸟的羽毛,忧伤的滑过寂静的夜空。
在我还不能去拥有钢琴的时候,我为自己买了一架电子琴。是在一架文具用品店买的,忠厚的店老板给我打了非常优惠的折扣。我吃力的搬着它回家时,天空正飘着细细的雨丝。
我记得我一直在笑,欢喜和雨滴一样密密潮湿地覆盖住我的心。
就好象多年以前,和微在蒋家桥边租住的公寓里抢玩一只小电子琴的心情。
我已经记不清楚那时的样子,仅有的一张照片上,我扎着马尾辫,笑得青青涩涩的模样。可是我记得那个单纯的季节。
潮湿的雨天,和微去菜市场买来荠菜和春笋,洗干净切碎,放在电锅里煮成满满一锅菜饭来吃。小小的厨房氤氲弥漫,两个女孩子争先恐后去盛锅底焦黄香脆的锅巴吃。那时候我还没有开始我的爱情。而微,正在结束一段爱情。
不懂得寂寞,却常常感觉孤独,而那只儿童电子琴成为了我们的共同的安慰。无数个夜里,我们把玩着它,虽然只会弹《世上只有妈妈好》或者《捉泥鳅》和《卖报歌》。
简单的音乐,简单的岁月,我们用同样的惆怅,弹奏出一个个纷纭微妙的世界。花开了,又谢了。我们终于有了各自的出路,离开的时候,谁也没有带走那只小电子琴。
因为有些回忆,永远只能凝固在特定的季节里,成为烙印。
在一个潮湿的季节里,我把电子琴当成礼物,送给自己。也送给我亲爱的朋友,微。送给我们孤独而芬芳的青春岁月。
宁谧的夜晚,燃一缕幽香,凝神而坐,弹的第一首歌曲是《梁祝》。那些幼稚的天真的歌曲,还是要留给童年来回味。
音乐如流水,静淌过人生长河。愿所有爱我的,和我爱的人,今生安好。
叶嫣然
200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