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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一的天堂是“异端”的天堂?

惟一的天堂是“异端”的天堂?
   ――读加缪《局外人》
  
  当我思考什么是真正的异端时,我只能发现一个标准:我们在那些和我们观点不同的人们眼里都是异端。
   ――卡斯特利奥
  
  60多年过去了,《局外人》初版时的盛况早已烟消云散。40多年过去了,阿尔贝?加缪,这位最终在倒在车轮下,“置身于阳光与苦难之间“的探求者“阻止世界分崩离析“的努力也早已终结。在不到一个甲子的一生中,加缪反抗着“搅作一团”的“堕落的革命、疯狂的技术、死去的神祗和筋疲力尽的意识形态“,“不得不在自身及周围从自我否定开始来恢复些造就生与死尊严的东西“,终其一生来追索生与死的意义。在这一艰难过程中,他将遭遇到的生之荒谬和死之无稽记录在他为数不多的作品中――“局外人“默尔索,正是这般处在世界的“伦常和秩序“之外的“他者“。而多年以后我们屡次迎上加缪和默尔索斜觑的双眼时,感受到的始终是那一份疑惑和凉意。
  
   生之荒谬--默尔索的死亡准备
  
  --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我收到养老院的一封电报,说:“母死。明日葬:专此通知。“这说明不了什么。可能是昨天死的。
  
  在这个相对于东方严格的纲常语境中显得极为突兀的开头之后,默尔索的死亡戏剧开场了。
  
  按照一般的程序,默尔索应该带着绵延的悲痛,在一系列繁缛琐碎的处理后跌跌撞撞的继续自己从此残缺不全的生活。纵然西哲尝言,伦理道德不过是一种至为强大的社会舆论,然而,默尔索实际上不但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悲伤,就连得体的举止全都免去:他不想最后看看他的母亲。他不知道母亲的年龄。在养老院,他抽烟、睡觉、喝牛奶咖啡。养老院里那种充斥着死亡气息,令人窒息的沉闷、僵硬、压抑氛围正如那根挥舞在人们头顶上指挥人们的无形大棒,可在默尔索竟根本就是一片透明;他简直要让人以为是不是因为某种偶然的不明,错误的到了那片被残酷无情,又令人疲惫不堪的火辣辣的太阳晒得“直打颤“的土地上,更加偶然的撞上了一桩与己毫不相关的死亡;甚至在字里行间,一举一动中,我几乎都要听到他脱口而出那句纯属礼貌的“对不起,我很遗憾“了――从一开始,默尔索就似乎主动的置身事外,置身于社会惯常的准则和流程之外。
  
  相对的,默尔索逍遥自在,或是不以为意的开始了母亲死后--这对他似乎没什么不同--的生活。就像以后的审判中被检查官提到的,他在第二天就去与女友看喜剧电影、游泳、调情、做爱;工作、吃饭、睡觉也不见异常;他给殴打情妇的邻居作伪证,并带着女友跟着邻居去了海边、友人家里:这些,都是为整个社会意识形态禁止的,是“雷区”――但正像茨威格在《异端的权利》里的感叹那样:“禁止,禁止,禁止,何等可憎的腔调啊!”难以探究的是默尔索究竟在一种怎样的心理状况下平静的做着这些,在这平常得像地中海不停息的波浪一样的生活平面下,一股汹涌、膨胀的情绪暗流冲撞、奔腾,最终在“和我安葬妈妈那天一样“的阳光下喷突而出,给默尔索的手中送来了五颗子弹,也最终叩开了他的苦难之门。
  
  
   死之无稽--检查官的生活指控
  
  --反叛者是什么人?一个说“不“的人 。
  --我们无法对人类反抗的这一巨大吼声充耳不闻,虽然他发出的信号依旧孤零零的。
  
  很明显,默尔索自预审推事的审问始,至最后时刻神甫的探视后,面对所有指责和愤怒,他始终燃烧着反抗的激情,发出的一直是拒绝的声音。预审推事“您难道要是我的生活失去意义吗“的咆哮与他无关;坐牢的日子里他明白了“一个人哪怕只生活过一天,也可以毫无困难的在监狱里过上一百年“,进而心满意足这种“某种意义上“的“好处“;审判中默尔索也会觉得“即便是坐在被告席上“,“听见大家谈论自己也总是很有意思的“。只是最终他发现,一切都在没有他的干预下进行着:“我的命运被决定,而根本不征求我的意见。“
  
  这种疏离感带来的真实而非故意的冷漠和骄傲深深的刺伤了世俗和世俗的代理人检查官。因此,在冗长的辩论中默尔索的辩护律师追问:“说来说去,他被指控埋了母亲还是杀了人?“--一语道破天机的大白话。而检查官的回答则带着不容置疑的道德优越感和不可理喻:“是的,我控告这个人怀着一颗杀人犯的心埋葬了一位母亲!“这种显然的歇斯底里的谵语已昭示了一场道德,而非法理审判的转化,法庭已经变成了人们用唾液侵犯私人领域的犯罪现场。
  
  这时的默尔索倒是依旧平静,甚至麻木不仁,即便他对自己的命运洞若观火。他拒绝接待神甫,放弃了上诉,仿佛他已对自己漠不关心。他发现了一种“真正使人感兴趣的唯一的““恶毒的喜悦“--他的父亲就曾经在一想到就感到不舒服的状态下还是去看处决一名杀人凶手,“回来后呕吐了一早上“;他心平气和的等待死亡,怎么死,何时死,对他已经无关紧要,活着已是不值得的了;面对神甫不可思议的绝望的问题:“您就不怀着希望了吗?您就这样一边活着一边想着您将整个儿地死去吗?“他的回答只有“是的“;他由母亲想到了“那边“,悲哀和愤怒并至:“为了把一切都做得完善,为了使我感到不那么孤独,我还希望处决我的那一天有很多人来观看,希望他们对我报以仇恨的喊叫声“。
  
  
  加缪第一人称的叙述始终是从容、克制、冷静的,甚至就像他的主人公,是冷漠的。在这种不动声色是紧凑叙事中,那种逐渐膨胀但被挤压的歇斯底里拉扯、伸张――绷紧的弦在滑稽又庄严的气氛中寸断,默尔索在一种试图统一的生活样式面前被“枭首示众”,那些曾被视为神圣的多样化的生存状态被检查官的嘶吼熔铸成了一座枯瘦干瘪的黑色雕像――在可以想象的蜂拥而至的观看死刑的人群中,这一雕像投下了它弧长的墨色阴影。
  
  默尔索罪无可恕、死有余辜的倒在了一个道德伦理准则绝对不容侵犯的环境中:人们津津乐道,孜孜以求的宽容使加缪凌厉的讽刺和愤怒的呼喊都变得低沉,检查官们高唱着“你最需要爱”,然后坐下来,世界仍旧照老样子运转不误,卷起的旋涡继续绞杀着剩下的默尔索,这种被轻描淡写却强大的所谓的社会舆论继续荒谬的失控,这种被人为刻意划分的黑白世界继续正误分明,好象人人都是防火墙,单靠一个简单的程序就能辨清是非善恶。
  
  弗吉尼亚?伍尔夫认为,把“变化多端、不可名状、难以言说的内在精神--不论它可能显得多么反常和复杂--用文字表达出来,并且尽可能少羼入一些外部的杂质“,“不惜任何代价来揭示内心火焰的闪光“是小说家的任务所在;加缪在《反叛者》中也说,“小说活动意味着对现实的一种否定。但是这种否定并不是一种简单的逃避“,“小说先是一种为怀念的或反叛的情感服务的智力实践“。在默尔索的生死玩笑中,加缪倾注了无数的怀疑和质问来昭示这种内心火焰的闪光,他像一名嗅觉灵敏的警探般揭发了存在的窘境,他的“局外人“魔咒不断鸣响:空虚、迷惘、彷徨、厌世?还是猛醒、彻悟、解放、超脱?可是,小说并不让人逃避那种“被认为过于压抑的现实“,那么,既然在傲慢矗立的对手前太过弱小,甚至略嫌卑微,默尔索究竟只是应验了莎士比亚的那句“人生如痴人说梦,充满了喧哗与骚动,却没有任何意义“,还是展示了一种另辟悉径的生活态度?
  
  当人们终究记起了默尔索的一天,或许有人会为他吟唱另一位歌者的诗行:“世界正如此告终/世界正如此告终/世界正如此告终/没有一声轰隆,只剩一丝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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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端 Posted: 2009-02-26 15:29 | [楼 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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