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桥
　　
　　
　　在西方经典小说里，我一直难以掩饰对于《红与黑》的偏爱。作为一个对西方历史，对法国大革命前后，对欧洲社会形态变迁缺乏专业研究的人，仅仅处于对于小说的兴趣来阅读《红与黑》，这是在我十几岁的时候。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应该还在读高中，当然在那样一个年龄，来阅读《红与黑》这样的作品，可以想像会在自己的内心留下什么样的印象。我坦言，这样的印象即使在这些年，应该可以改变或反思，但我始终不能做到，不能选择那种“选择性的遗忘”，因为，或许，对于《红与黑》来说，一个十几岁阶段的阅读，确实是最为特殊的，并且我认为那是一种珍贵的存在。
　　
　　当然，故事并不复杂，当我们再接触社会学、西方哲学，当我们对法国文学有一个梳理，当我们结合历史，重新来审视作家的创作时，或许我们会有这样那样的批评和看法，但什么才是《红与黑》最重要的呢。我记得我那时在读高三左右，有一次过年之后，大约是初几的样子，下着大雪，我从舒城来到六安，进了城市深处的同学家，在那里读下了《红与黑》，一想到《红与黑》，便浮现了那个正月的寒冷的夜晚。实际上，这是一个于连，一个在寒夜走出《红与黑》，走到那语境外边的于连。非常记得他的处境，懂得他的野心，并且一个青年，沉入对雷纳尔夫人的爱，这是一种迷恋，显然这是一个司汤达的世界，是一个对社会和心理已经观察仔细的作家的世界。
　　
　　当然，在初次阅读时，会相信于连对雷纳尔夫人成熟女性的爱，不过，雷纳尔夫人的狂乱的爱情，始终是对她那个阶级的一种反动，这是不言而喻的，每一个阶级总有自己的质异的力量，即使在那时，也能从于连那带有贪婪的野心中看出他搞垮一个阶级那粗暴而又决绝的目的。当然于连有他的成长，即使在一个布满贵族，王权力量，上流阶层内部各种复杂力量角逐的时代图景里，司汤达仍然通过神学院的一段经历，使得于连有一个相对的成长，这一处小说截面，很好地道出了那个社会本身的问题，实际上这个问题便是“上流问题”。现在来看，假如我说得绝对点，关于于连和雷纳尔夫人，实际还是有一点“上流社会的下流问题”，因为这几乎是对一个阶级在革命性之外，那种利益和野心手段的直接曝光，是有些下流的，即使不下流，也是“末流社会阶层的一个上流问题”是对社会不公的一种抗击，一种对于资产阶级个性自由的声张和诉求。
　　
　　但在后边于连和拉莫尔小姐的爱情中，于连实际上有了进步，在技术上有了些许经验，但这恰恰凸现了他的本质问题，在他与上流社会做某种同质化的努力时，他永远只能选择女人，这正是于连的悲剧所在，实际上也是对那个社会，除却上流社会之外，对所有社会力量的进步性质的一种抹杀，这也正是小说的艺术魅力所在，能在一个贵妇人一般的视野中，讲述了阴谋，爱情和痴狂。当然拉莫尔小姐，有她一个年轻女性对于一种新生活的向往，看起来是虚荣，实际上她看重的却是于连那些“人本”的东西，一种对他有可能成为的社会形象的预期。拉莫尔小姐是无法承担过多的社会性，因为她是女人，而且是个在于连看来，只是个有可能继承财产的女孩。拉莫尔的行为已经大大地超出了她的能力，这是明目张胆的对新女性的一种道德主张，但问题还是会回到她父亲，教会势力以及雷纳尔夫人那里。在司汤达看来，那个势力是一个完整的社会场合，任何异质的想法，任何异化的道德性包括任何所谓的爱情理想，都会遭到这种势力的剿杀，在这个观察领域，实际上是作者亲手交给了于连一把抢，除了抢杀雷纳尔夫人，于连没有任何行动的主观机会，这不是一种简单的报复，实际上是对那种社会的一种绝对的公然的象征性的最后一个动作，仅仅完成动作本身。
　　
　　司汤达有伟大的一面，雷纳尔夫人最后治好伤去看望于连，这是那个世纪有难度的正面描写，他没有回避，司汤达是迎上去了。然而于连，却显得有些飘忽，相对于他之前的野心和运气来说，他已经再不可能向着风流倜傥的方向努力了，他是一个孱弱的平民，暴力对他来说，是一种象征，他无法有更多的觉悟，他的爱情剔除了社会因素，才显得出一些苍白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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