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止一次地想像过桐城早些年的城池。据史料记载,是个龟形的城,六门(其中正门四,偏门二)。这一定是一座很有意思的城池。可惜在抗战时被桐城人自己给拆了。有时候,我也沿着据说就是当年城墙的环城路走一走,想感受一下老城池的气息。几次地走下来,确乎还是有的。比如古旧的房子,两旁的老街,刚被斫去的相府中的老皂角树。除此以外,似乎很难再有什么了。
但勺园是个例外。
勺园就在环城西路上,完整地寂寞着。勺园的门,原来正对着早些年的城墙。这样,老城的影子一下子近了。
我走进勺园,第一次是个阴雨的下午。门是虚掩的,我看了看,便推门进去。通过一段小径,和几丛凌乱的花草,以及一块立石,便是园形的内门了。我立即闻到一种古旧的气息,仿佛是书页的气息,又像是墨子的气息,还像是遥远的人语的气息,甚至是我不可能看见却依然活着的魂灵的气息。这些气息,在我的迟缓中一层层地氤氲着。我朝这两层的小楼注视了一会儿,不知为了什么,却赶紧地退了出来。我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园中是否真的没人,还有那高高的东墙后,是否还有延伸?
出门后,我仔细地看了一回门上的勺园的题额,是张建中先生的手笔。张是省城书法界早年的名家。但是,字并不耐看,或许是我从下向上看的角度的问题。第二次,我在勺园的门前推门,门却关着。第三次,也就是前三天,我带着相机拍了几张园子的照片。角度不好,光线也不佳。只能算是资料。然而,这一回,园子里出现了一大家人。原来,这园子里一直有人住着的。世俗生活的气息,一直在园子中弥布着。
这不是我喜欢的勺园。
勺园更多的是在书页与史料中。最初,这是张宰相家的西宾之所。桐城派大家刘大魁(加木字边)在这里讲学。后来,它自然地成了张府的一部份。包括归化厅等一大批建筑。再后来,这里成了方宗诚的藏书楼,所谓“九间楼”。方宗诚,号柏堂,桐城派作家。同治元年,方宗诚入河南巡抚严树森幕,后经曾国藩推荐,为枣强县令,凡十年,为官清廉,政绩颇著。传九间楼藏书上万册。方宗诚之后,却逐渐流散,不知所终。然而,即使书少了,但是,这小小勺园之中,却书香不绝。方令孺,方玮德,方管(舒芜)等,都从小生长在这里。这里,便成了桐城鲁洪方的精神与祖脉所在。
多少年后,方管(舒芜)在一封信中写道:“勺园今已无知者,也是当然。今人只知九间楼、凌寒亭、方东树家庙,其实那都是勺园的一部份。因为大门没有了,一部份又成为荣军学校的房屋,所以‘化成为零’了。归化厅尚完整。勺园即在其南。”对勺园,方先生充满感情,又不无忧伤。然而现在,他一定不知道,归化厅也没有了。只存了九间楼。勺园只是一个名字了。只是一处空落的旧迹了。
想当年,勺园内书声朗朗,九间楼上,墨香氤氲。但后来都走了。能走的都走了,留下的只是一处空园子。以及在往后的时光中,一次次在梦里的回想。勺园的偏废,也就才短短的几十年。相对于它在桐城文化史上的风流尽显的年月,这几十年太快了,也太有力量了。
九间楼的二楼已经废弃了。小园子中的花草,虽然开着,却难以看出古老而文化的家族的气韵。但是,它毕竟还存着。老的城墙没了,相府没了,归化厅没了,老皂角树没了,这仅存的九间楼,也是勺园的一点血脉了。它存着,勺园便还有根。
叫勺园的园子,不止桐城这一处。北京有,嘉兴有,其它地方可能也还有。写勺园的文字也很多了,姚鼐就有“更向勺园寻往事,颓垣犹护箨龙孙”的诗句。刘大魁(加木字边)也有“方余客勺园时”的记载。但园还是园,楼还是楼,时光消蚀了一切,也必将消蚀这园子与楼。
那么,我喜欢勺园的寂寞,便是对的了。
原文作者所属博客:饮酒如饮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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