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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 妹 的 家

堂 妹 的 家
   陈 家 恬
  
   我很想去堂妹家,但又怕去堂妹家。
   第一次去堂妹家,我带上妻子、儿子和侄儿。
   我的父亲是在10岁时,被他的父亲卖了;但我们兄弟一直保持着与他的兄弟的密切往来。父亲的兄弟自然成了我的伯伯和叔叔。
   堂妹是叔叔的女儿。她亲切地叫我“哥哥”。在她订婚前夕,曾经征求过我的意见。我不了解男方,连一个面也没有见过,我能主张什么呢?再说,这是堂妹的终身大事,我不敢贸然表态。我只说:“男家恐怕太偏远了些。”因为我听说,那是一个小山村,只有几幢房子,几十号人,大多数又外出,平时冷清得很;在那里,朝朝暮暮与树木与鸟兽为伴,隐居倒也罢,生活未免太寂寞。而堂妹却说:“男的是她在半年前相识的,他很爱她,她也很爱他。”从堂妹说话的表情看,我知道不该多说什么了。
   那次,堂妹略有所思地离开了我的家。没过多久,我便从父亲嘴里得到堂妹结婚的消息。过了几个月,我又听说堂妹分娩了,而且堂妹颇适应那里的生活。于是,我心便释然了。
   后来,堂妹多次来我家,每次都带些土特产。由于路途远,没有直达班车,几经辗转而来,几乎都过了用餐的时间。妻子要给她做饭,堂妹却坚持说:“不要,不要,已经在街上吃过了。”她通常只坐片刻,便匆匆告辞。她来一般只为借些钱,或作为种田成本,或用于看病。说到借钱,堂妹每每啜噜着,瘦削的脸颊总是绯红的,一副十分难为情的样子。这倒使我们怜悯起她了,除了尽量满足她的请求之外,妻子一般会额外塞给她一两百元。
   堂妹多次请我们去她家,但我们一直没有成行。直到今年清明节过后的第三天,我们才去。那天上午6时许,我还在酣睡之中,堂妹就来电话问:“今天去不去她家?”她说:“现在满山遍野都是笋,上山找笋是很有趣的。”我连忙拉开窗帘,看了看天色,感觉是一个好天气,便答应了,而且明确告诉她:“上山找一些笋就回来,不吃饭。”她说:“哥哥呀,你第一次来,一定要吃一顿饭,你喜欢吃地瓜粥,我煮给你吃。”在电话里,我听出她高兴的心情。
   在这之前,有一次,我对堂妹说: “已经二十多年没有上山找笋了,很想去回味一次。”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堂妹铭记着这事。
   堂妹家在一个镇的小自然村里,主干道大部分是水泥路。而通往堂妹家的岔路还是土路,又窄又弯。这是出乎我们意料的。不过,路边的景物知趣地弥补了某些不足――清澈蜿蜒的小溪,层次分明的绿色,熟悉而又陌生的农耕场面,从路边草丛树丛里扑噜出来掠过车头的雉鸡、扁鸽、长尾鸟……让我们分享了大自然铺张的春天的盛宴。
  堂妹家是一进土木结构二层的房子,底层里间是厨房,外间是吃饭的地方,中间没有隔墙,由于楼层低,外面春光融融,屋内依然一片昏暗。我没有去楼上。楼上应是堂妹的居室和仓库。二层走廊下有一个燕子巢,空空如也。不知道屋外穿梭鸣叫的燕子居住在谁家的屋檐下。
   淡蓝的塑料软管从山下引来的自来水,不停地流入水缸,叮咚叮咚响着,日夜赞美那里的宁静。
   堂妹正在厨房里忙着,听声音,像是宰鸭子。
   堂妹的儿子斜靠在屋外的墙脚下。我问他:“小弟弟,你几岁?”他居然用这样的口气回答:“4岁,几岁?”他不再多说一个字,依然斜靠在墙脚,左手握一粒啃了几口的熟马铃薯,右手捏一只青蛙。青蛙肚皮朝上。他的拇指搭在青蛙肚皮上,中指和食指托着青蛙的背。青蛙两条腿无力地张开下垂着,下颌起伏的频率极低,两眼紧闭,也许是怕痒,也许是经不起折腾。
   这引发了我的回忆。小时候,我不也这样玩弄青蛙吗?青蛙、蜻蜓、蝴蝶、小鸟、金龟子、知了,甚至蟑螂、马蜂、屎克螂。这些都是我的最容易获得也是最开心的玩物。从堂妹儿子的身上,我看到了我孩提时的影子。于是,我用数码相机把堂妹儿子这一刻的神态定格下来,让自己日后在这无瑕的童趣中获得欢愉。
   堂妹带我们到屋后的山上。她伸手比划了一条夸张的弧线之后,说: “这整座山都属于她的。”山脚是她的枇杷园。枇杷树很高大,那是因为没有剪枝,徒生徒长的缘故。枇杷结了不少,用纸包的,满树如同开了白色的花;没有纸包的,是一串又一串的金黄,尽管并不硕大,但看了也是会流口水的。堂妹找那些熟透的摘下来给我们吃,虽然麻点不少,外观不好看,但比街上水果摊上那些最光亮的枇杷要好吃得多。
   紧挨枇杷园的便是堂妹的柑桔园。柑桔花正盛开,浓香馥郁,有许多蜜蜂光顾。环绕柑桔园上方的又是堂妹的甜竹林。
   堂妹先回去了。我们带上锄头,钻进竹林,分头去找笋,找了许久,没有什么收获。凭我的经验判断,在那样的竹林里,是不可能找到太多笋的,因为竹子太茂密,地面采光不足,地气寒冷,出不了笋。
  我们从竹林里转移出来,就在柑桔园的周边寻找,果然发现了很多笋,有的高过膝盖,神情昂扬;有的刚刚出土,羞羞答答的;有的顶得脚底发痒,像给你开玩笑;有的俏皮地骑在土塍上,俨然表演飞檐走壁杂技;有的出在园中,仿佛迎接我们检阅,有的躲在柑桔树头,好像害怕被我们采走似的。这真叫我们开心。儿子和侄子在奋力地挖,我和妻子则忙于剥笋壳。很快,我们就采够了笋。尽管没有体验到在野竹林里找笋的那种意外的惊喜,毕竟妻子、儿子和侄儿,他们都是头一回来找笋,能不开心吗?
   下山的路上,我教儿子和侄儿认识正在扬花的紫云英,即将开花的百合,柿树下随意摆放的蜂箱,攀爬在香枫树墩上的爱玉子,叶子尽是刺的大蓟,浑身毛茸茸的巨大问号似的葛藤幼芽,像风筝一样平缓曳过的长尾鸟,还有塑料薄膜棚内才长出两片子叶的瓜苗;我叫他们倾听众鸟的和鸣,叫他们看远山缤纷的色彩……
   妻子已经喝了一碗堂妹刚刚煮好的番鸭汤,斜倚在门口,朝着我们直呼好吃,催我们也去喝。可我们正忙于观看一出奇特的小品:一只公番鸭向一只母鸡求爱。在堂妹屋前的空地上,一只白色的公番鸭展开翅膀,呼着粗气,拼命追着一只低头逃窜的黑母鸡,弄得尘土飘扬,绒毛纷飞。母鸡终于被番鸭逮住了。母鸡并不情愿,趴在地上,东张西望,伺机逃跑。番鸭却以为母鸡投降了,想爬到母鸡背上。正当番鸭笨手笨脚地爬上去的时候,母鸡故意向前猛扑一步。于是,番鸭扑了个空了。气急败坏的番鸭嘎嘎直叫,既可笑又可怜。这时,站在远处看热闹的一只母鸭居然踱过来,凑近母鸡尖叫了两声。也许是训斥吧。然后,它伸长脖子,勾住母鸡的脖子,并且压到地上。公番鸭趁机爬到母鸡背上,还没有停稳,却急于做出与母鸡交尾的动作,而且试了好几下――当然都是失败的。母番鸭以为成全了番鸭的好事,便放了母鸡。母鸡张开翅膀,半飞半跑着逃离了番鸭的欺侮。公番鸭以为是母番鸭心术不正,败坏了自己的好事,火冒三丈,冲过去,狠狠地啄了母番鸭一口。母番鸭背部被啄去一撮绒毛,痛得嘎嘎大叫。这时,母鸡蜷缩在篱笆脚下的草丛里,瑟瑟发抖,不知是惧怕,还是想讥笑却不敢笑出声来。公番鸭气呼呼地离我远去……但愿你不会认为我是冷血的看客,或是幸灾乐祸之徒。
   吃过午饭,我又去离堂妹家约100米的毛竹林那里。未见竹笋,先看野花。在毛竹林前面的路旁,有一片类似油菜花的野花,又金黄,又昂扬,又茂盛,十分壮观。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这么整齐这么繁荣的野花,拍了几张有蜜蜂嘤嗡的照片之后,便折回去,叫上妻子、儿子和侄子一起去欣赏。他们都为这野花而陶醉而赞叹。而我却说不出它的芳名。这正如接受了人家援助,却不知道人家尊姓大名,情理上是讲不过去的。所以,我到堂妹的邻居去,问了几个刚刚从田里劳作回来的农民,只有一个年纪稍长的农民才懂得,当然也只知道它的土名:牛脚荚。我寻思着,认真翻看叶片,确信名副其实,因为叶片酷似牛蹄的形状。这多少也算我对得起这片让我们大饱眼福的野花了。
   欣赏过野花之后,堂妹引导我们去挖毛竹笋。黑褐色的茁壮的毛竹笋,多得使人惊叹。我用数码相机拍了几张,想作为电脑显示屏的背景图片。怎么舍得挖它们?你看,它们尖尖的箨叶,尖尖箨叶上晶莹的露珠。这是它们的光荣和梦想。我怎能忍心让它们的光荣从我手中黯淡,让它们的梦想从我手中夭折?
   可是,堂妹执意要挖几根送给我,而且选定了最大的几根。盛情难却。我挥锄在挖,一根还没有挖起,锄头柄便在锄耳的那个部位折断了。看来,锄头也于心不忍了。我真的不想再挖了。而堂妹却拿起没有木柄的锄头,接连铲断七八根竹笋,总共有五六十斤。够多了。我极力阻止,堂妹才住手。我建议堂妹挖些竹笋送到县城去卖。“数量不多,路途又远,又不值钱,恐怕还抵不上运费,不卖算了。”堂妹并不在乎。
   我想就返回,儿子和侄子却余兴未了,闹着要到小溪边玩。我只好依了他们,叫他们快去快回。
   等了许久,他们还没有回来,我向着小溪喊叫了。叫了好几遍,他们才回来。他们责问:“小鱼和涧螺很多,为什么不能多玩一会儿呢?”
   等到夏天的时候,我们再来摸螺钓鱼。我哄他们。儿子高兴地蹦了起来。
   这时,堂妹的丈夫回来了。他说:“他和邻居几个人到山上挖一个枯死多年的老树桩,有一个雕刻厂收购,可能会卖个好价钱。”
  
   “不错嘛。”我替他们高兴。站在旁边的堂妹说:“不错是不错,只是千年等一回呀。”
   临上车的时候,我叫妻子给堂妹一些钱,权当伙食费吧。妻子怕堂妹不肯收,悄悄在堂妹儿子的小口袋里塞了200元。还是被堂妹发现了。我们一边逃也似的上车,一边向堂妹挥手道别。堂妹猛追过来,手里还拿着4个红蛋和两个红包。这是堂妹按农村风俗,给第一次来的儿子和侄儿的礼仪。我对儿子和侄儿说:“红蛋收了,红包不要收。”他们也懂事,坚持不要。然而,堂妹生起了气。他们看着我,我只好沉默了。走出不远,我叫他们打开红包看一看,居然是50元,两包共100元。太多了!太多了!我知道,这种礼仪一般是2个红蛋,红包几元而已。我和妻子都感到过意不去。
   堂妹的竹笋没能变成钱,枇杷没能变成钱,青梅也没能变成钱,一年到头,堂妹的家仅靠堂妹丈夫的一把苦力,打短工、砍柴禾、种田,获得微薄的收入,除去温饱、应酬人情,又能剩多少钱?而患有萎缩性胃炎的堂妹,治疗服药,又要花去多少钱?
   我还想去堂妹家,但又怕去堂妹家。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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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端 Posted: 2009-04-15 14:23 | [楼 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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