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蒋
　　 　　孙钦礼
　　
　　　　翻老照片，看到老蒋。
　　　　生活中有些人总会是别人口下的菜，有事没事的谈谈，生活也不至于太寡淡。老蒋就是这么一个人。严格说，我和老蒋并无交情，相识也只有十天。虽只十天，近十年了，居然仍有时会想起他来。
　　　　认识时，老蒋时是江苏某高校中文系的副教授，在北大做访问学者。那时我仰慕北大，正巧同事老张在北大进修，就请了十天假，跑那儿厮混。老蒋和老张同屋，三人间，正好闲了一床位，我就住那，后来才知道，在北京寸土寸金，住处不好找，为何单闲了这张床，这还要谢谢老蒋。
　　　　老蒋当时四十来岁，戴眼睛，常含笑斜眼看人。喜欢与争论，比如某人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他一定会说，前些年在某地某处见过一只白乌鸦，同时用绝对且不容置疑地比划着有多大，多长，怎么叫的。你若说黑好他一定要说白更雅更脱俗。即使你夸他有学问，他也会证明自己虽有学问也没有什么等等。没事时，大家爱逗逗他，有事当然要躲。无论当面与背后，老蒋在这些北大访学中是不一道不可缺少的调味品。
　　　　老蒋自称他妻子很漂亮，因为太漂亮，常被人放在心上，虽然看的严，但一介书生总还忍看着一朵鲜花被别人摘去。当书生遭遇奇耻大辱，老蒋也猛士般夜闯情贼家，结果按老蒋的原话说：他奶奶地，被人架着从门里扔出来了。老蒋谈自己家事象谈论名人趣闻，眉飞凤舞的，好象并不在意。后来我观察他，他是那种用笑来掩盖苦难的人，因为他的坎坷比一般人多，负重也比他人高了许多。
　　　　四十多岁的老学生，老蒋是很刻苦的。北大的课多，只要你愿意，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九点，都可以把自己排的满满的。而且有些名教授的课还必须提前占座，老蒋常匆匆八点前跑到三教放上一个本子或一本书，然后冲到二教去听课，二教课完后再冲到三教，我听几次课教能看到老蒋坐在前排，但他把自己排的太满，多要在课上梦梦周公，有时兴奋起来不禁鼾声大起，被同桌捅醒，擦擦口角珠玉再听。
　　　　我见过老蒋的计划表，在北大一年要完成十篇论文，还要是国家核心。每天背N个单词，一年把北大博士考下来，写几本书。让人感慨他的精力。只是那计划在墙上，象那首诗，所谓计划，在水一方，只是一个梦想并没有变成现实。以他听课听讲座的热情那有什么时间看书背单词，这博士自然是泡汤了，不知道现在的老蒋有没有戴上那底黑帽子。
　　　　论文倒还真的完成了一篇，我有幸看到。发表在《外国文学》上，据说老蒋看到样刊后很激动，直称：高人，高人！这些他们居然都明白，原来这些是指上了点一些句子，都是些很拗口，且不知所云的话，象建构在后前代的意格之下之类。我把这些话称为便秘。原来老蒋是这样写出的，找到十几百参考书，这儿一段那儿一句，弄到一块来个东北乱炖，青菜，菜根，海鲜，兔肉，臭豆腐，加点茶，加点沙拉，特别是那些怎么也看不懂的好歹也塞进去。很高深又显得有学问。看老蒋的服气样，是在感慨，这东西还真有人明白啊。
　　　　老蒋有个儿子，妻子离开他后一直跟着他，上小学时曾被他塞进中学，孩子上学也是随着老蒋学无定所，学习也可想而知，但老蒋坚信儿子是个天才，虽然辍学在家，也等着他鱼跃龙门，所以常让儿子背些国学东西。背不背不知道，但命令是下达了。
　　　　我见过一次老蒋拿儿子照片发呆，看的出他很想他，每次打完电话又激动又心疼，激动的是听到儿子的消息，心疼的是那电话费。老蒋并不富裕，就象他有次请某个女研究生帮个忙，给人家买了一只鸡腿，事没办成，那腿让他念叨了几天。盼着人家回请，又不好意思说，很替他着急。那女生好象是比较文学专业的，老蒋就把那恨发到他们那一级，那一级研究生有十几个人，只有一个男士，被老蒋形容为：一个小公鸡，领着一群小母鸡，听口气还有些羡慕。
　　　　有一次老蒋给我谈了很长时间，原因是因为老张给他开玩笑，说我崇拜他，而他认真地询问我，让我有些违心地说，我很佩服他。于是他认真地给我上了一课，说他只所以这么着也不过是认真学习了那本书《学习的革命》，当时这本书正热销，连谢晋都老着脸在电视上推销（后来这书也满大街都是，二元一本），他给我说脑波，记忆等东西，说的我头晕眼花。就象我翻这本书一样。不过以后老蒋对我很客气，也很友好。也许面对粉丝起了变化，玩笑倒不大开了。
　　　　老蒋好斗，好争，住的没半年已换了几个地方，别的还能让人承受，但他那呼噜，听着让人绝望。搬来搬去也只有老张能够容忍他。老张有个喜好，夜里听收音机，戴着耳机，听听京戏，听听新闻，听着听着也就睡着了，实在睡不着，还可以翻书。有一天，和老张回去的晚，打开门，冲进来就是响声，老蒋睡了。正巧替别人在京买了套电脑，我们把话筒放到他旁边替他录音。那声音还真不是人间能常听到的，一会在云端高处不可闻，似有似无，弱到没了声音，变得又一道闪雷，边鼓声催，宛如战场厮杀，将士哀鸣，枭雄狂笑，又转入旷男怨妇低叹轻嘘，寂寂之夜，天朗气清罢又来狮子吼。无招无律，那声音总在你意想不到时出现，在你注意时断绝。我们俩乐的在床上翻腾，又怕出声惊醒了他的演奏，那种快乐现在想来还似在身边似的。
　　　　第二天，我放给老蒋听，老讲诧异地问：这是什么鸟叫声？
　　　　现在的老蒋怎么样了？我一点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姓蒋，现在还在江苏某个大学。他会不会想起我这个曾经他认为的粉丝呢？
　　　　天晓得，但我想到了他，并为他敲了些文字，纪念那个日子，也为他在那个难忘的日子里带给我的笑。
　　


转自： http://www.21huazhuang.com